曲江春 第二卷

作者 ︰ 辰沙若華

「青娘,青娘,已經響晨鐘了。」沈安青被人喚醒過來,隔著輕容帷幔,她恍惚瞧著是采青,可是采容不是早就被何氏嫁到莊子上,後來染了時疫沒了麼,怎麼會?難道她已經死了,沈安青痴痴瞧著采容,是了,一定是她已經死了才能再見了采容。

帷幔外的采容不見回應,只得撩開一角幔帳進來,輕聲道︰「青娘,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起身換了衣裳吧,二夫人昨日交代了要你早些過去,要給這府里老夫人請安。」

沈安青漸漸回過神來,目不轉楮瞧著眼前的采容,她梳著雙髻,穿著半臂襦裙,面容分明是十四五歲模樣,怎麼會如此?

采容見沈安青驚駭地瞧著自己說不出話來,唬了一跳,忙上前扶著她︰「青娘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一路馬車顛簸太過病了麼?」又伸手探了探沈安青額前︰「不熱,怕還是累著了,不如去回了二夫人,歇上一日,明日再去見老夫人吧。」

沈安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如今是哪一年?」

這話倒真叫采容嚇著了,她倒退了一步,狐疑地瞧著沈安青︰「青娘你怎麼了?如今是明成七年呀,你怎麼會問這個?」

沈安青愣了,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分明是被金吾衛一刀斬殺,那已經是昭德三年了,怎麼會醒來卻回到了明成七年,回到了自己剛到竇府的時候,她看采容的言行不似作假,容貌也騙不得人,也不似在夢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無事,不過是我睡得魘住了,才會問一句。」沈安青壓下心中百般疑惑,向采容道。

采容這才舒了口氣,上前扶了她起身,捧了水盆柳枝近前來,伺候她梳洗︰「真是嚇死婢子了,只當青娘有什麼不好,如今沈家只得你一個了,實在是……」說著就要滾下淚來。

沈安青沉默地看著銅鏡中不甚清楚的倒影,稚女敕嬌小的容顏是才及笄的年紀,果然她回到了才到竇府的時候,可這怎麼會如此?她不知道,如今也不是深究的時候,許是老天要與她再活一次的機會,又或是先前種種只是一場夢,一場冗長而真切的夢。想起那夢里這時候的自己是什麼心境?好像是在為爺娘相繼病故撒手而去在難過著,還有對自己表姑母竇二夫人何氏遣了人去楚州接了自己到京都的感激和信任。

她想到此處,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多麼愚蠢的沈安青,竟然真以為何氏真的是因為爺娘亡故,顧念自己一介孤女才使了人接到竇府來。

采容替她挽著發髻,不經意從銅鏡里看到沈安青那抹笑容,看得她心里發虛,青娘似乎有什麼不妥,瞧著跟平常那柔柔弱弱的她一點也不像,可真要她說,卻又說不出來。她不敢再看銅鏡中沈安青燦若星辰的雙眸,低眉垂眼越發小心地替她上妝。

正要綰成高髻時,沈安青開口道︰「分作兩處,換成百合髻。」

采容一時愣住了,手上不敢動彈,輕聲道︰「昨兒二夫人說京都最時興的就是這高髻,要今兒也做這妝扮,不然要叫人笑話了去的。」

沈安青瞧著她︰「就做百合髻。我如今是未出嫁的小娘,爺娘才故去,怎麼能做那等華麗妝扮。」將采容攤開放在妝匣上的幾支釵、勝和絹花一並撿了丟開去,只留了一對銀釧兒。

采容好一會才委屈地道︰「青娘這是怎麼了,這都是二夫人賞了給你,要你今兒戴著去見老夫人的,你如今卻都不肯戴著,一會要是老夫人瞧著不喜歡,日後可怎麼好。」

沈安青知道采容自小在身邊伺候,一心為了自己,只是她太耿直單純,又不能與她說自己所知道的,竇府老夫人雖然瞧著性子和善,又是出身高貴,乃是虢國公府縣主,常以貴眷自居,最是瞧不得未出閣的小娘子翻高髻華麗裝束做婦人打扮,每每見人做此打扮便要斥責感嘆一番,說是不守規矩上不得台面。何氏怎可能不知道老夫人這性子,說不得是有意教了沈安青如此妝扮,那時的沈安青信了她,梳著高髻戴著釵環絹花,去見老夫人,被當面數落一通,還叫竇府里人好生取笑了一段時日,自此竇老夫人再也不待見她,從不問起。

後來沈安青才知道,原來竇老夫人起初並不答應何氏要給竇昆娶妻的事,只說竇昆的情形怕是不能圓房生子,何必耽誤了別家的小娘,耐不住何氏苦苦哀求,說沈安青不過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又生性蠢鈍不知事,若是不嫁到竇家來,怕是要流落在楚州無依無靠,竇老夫人才答應見沈安青一面,只那一面竇老夫人便瞧不上沈安青,只當是個眼淺無知的村女,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著何氏擺弄沈安青了。

采容哪里知道這些,見沈安青如此說,只好放下那些釵環絹花,綰了尋常的百合髻,卻皺著眉瞧了瞧︰「太素淨了,這怕是要被人笑了去,連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

沈安青瞧了一眼門外︰「這時候石榴花開得正好,你去折幾朵簪上就是了。」

采容撅著嘴,也無法可想,只得起身出門折了兩朵開得正好的石榴花替沈安青簪上,又捧了胭脂口脂花粉來,要提她點唇,沈安青攔了,只用螺黛將一雙柳眉微微描了,上了薄薄一層胭脂,衣裳也不肯要何氏送來的輕紗大袖衫裙,卻是打開箱籠,取出她娘過身前親手替她做的鵝黃窄袖高腰短襦,蓮青葛麻長裙,收拾妥當了,便這般領著采容出了配房向內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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