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昨晚沒看見她，我估模著也是這個緣由。她明曉得三伯娘跟我們不對付，卻還要拿跟我們來往的事頂撞，這不是她有意的嗎？」
亭荷有點納悶地問道︰「為啥呢？曉得自己要挨打了還說，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你往後就曉得了，管姨娘這人心思深著呢！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時，雨竹回來了，笑嘻嘻地跑進來對香草說︰「灶屋里都備置妥當了，只等開席了！廚娘們都在問，游園會都有些啥名堂呢！我說，那得回去問問少女乃女乃才行。」
「一時半會兒，他心里還緩不過來，過些日子就好了。對了，」
「蒙易上哪兒去了？今天瞧他跟在三娘後面，低著頭不肯說話呢！」
穆兒一臉驚訝地看著水蘭，問道︰「水蘭姐姐，您從前跟這位少爺認識的？」
亭荷見她神情不安，有些疑心，問道︰「是給四少爺罵了嗎？」
「四少爺心底是好的，只是最近遇著的事太多了。我曉得你從前算得上是官宦小姐，可眼下既然已經落到這兒了，也算遇著好主子了，那就該放段，好好地伺候，是不是？」
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坐了起來說道，「你給蒙易挑揀的那個丫頭我有點眼熟，像是州府里的人。」香草點頭道︰「她是個官婢，別人都不肯要了。我怕她再回去給牙婆子狠打一頓，連命都不保了。」
「哪里人？」「說是州府本地人，她爹曾是州府軍曹，給人告了謀逆罪，抄了全家，女眷都發官賣了。」
「是。」
「是。」水蘭松了一口氣，匆匆上了竹橋。竹橋上，幾個下人正在綁竹桿加固，好像也是要掛燈籠上去。穆兒正在橋那邊，幫著他爹拴繩子，見了水蘭跑來，問道︰「少爺叫我嗎？」
背對著蒙鐘而站的水蘭忽然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那兒了。旁邊穆兒小聲嘀咕道︰「自己臉上都還沒好全了，又敢出來囂張了！」
幾個下人瞧見了蒙鐘，裝著沒看見，只管忙手里的活兒。穆兒幫他爹拴緊了繩子，起身抹了一把汗，對水蘭說︰「行了，我們趕緊去找少爺吧！」穆兒一抬頭就看見了蒙鐘，立刻想起昨天蒙鐘罵自己少爺的事，心里便有了火兒。蒙鐘瞪了他一眼道︰「作甚呀？瞧著不服氣的小樣兒，還想再來一次？」
「行，去橋那頭叫了穆兒，一塊兒回去吧。」事說給有。
「怪不得有些眼熟，想必是我從前在外公家看到過的。」
「沒有，不過是數落了兩句。」
「四少爺！」亭荷忽然走了過來笑道，「該入席了，您還不快去換身衣裳，省得叫少爺少女乃女乃還有青塵人等久了。水蘭——」她又看了一眼水蘭道，「趕緊伺候少爺換衣裳去！這會兒太陽挺大的，莫曬壞了少爺就麻煩了。要是給三少女乃女乃曉得有人又在這兒亂說話了，只怕他們家又得多添一個干妹子了！」
蒙易正蹲在樹墩子上，看著下人們搭架子，時不時地自己還起身動兩下手。水蘭走過去叫了他一聲，太溫柔了，而且旁邊挺嘈雜的，他根本沒听見。水蘭又連叫了兩聲，可他還是沒听見。旁邊一個下人實在忍不住笑了笑說︰「你得叫大聲點，那聲音跟蚊子似的嗡嗡叫，誰能听見呢？」
尋梅道︰「這葉子戲倒比那打雙陸好玩吧？打雙陸太費心思了，少爺們玩玩還成！」她笑米米地對香草說道︰「少女乃女乃，您覺著咋樣？」
蒙易看見蒙鐘這副樣子，忍不住好笑道︰「還敢出來？咋不躲在家里好好養幾天呢？小心出來又給人揍了，可沒處哭去！」
「橫豎就是在搭架子掛花燈，說是要開個游園會兒呢！」「啥？鄉巴佬還能開游園會兒，玩啥呀？玩斗雞，還是斗豬？這可有趣了！」蒙鐘一邊說一邊往竹橋邊走了過來。
蒙易忽然覺得自己語氣好像重了點，軟和了口氣說︰「再說一遍吧，到底啥事？」她鼓足了勇氣說道︰「叫您回去換身衣裳，一會兒該開席了。」
「總好過你，賴在蒙家還不走，自稱四少爺呢！要是我，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往後，別在我跟前擺甚臭架子，啥少爺呢？不就是個野……」
「曉得了，我綁完這段就來。」這時候，蒙鐘一臉浮腫地從旁邊小徑上快步地走了過來，身後跟著月娘和兩個下人。月娘一邊追一邊說道︰「鐘兒，大姐說了您不能出來，您的傷還沒好呢！」蒙鐘回頭瞪了她一眼說道︰「少跟著我！回頭我自己跟我娘說去！我听見這邊鬧了一上午，倒是要瞧瞧在干啥呢！」
蒙鐘跟了下來，看見水蘭走到了蒙易身邊，料到是蒙易的丫頭。此時，蒙易也看見了蒙鐘，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呢！
「是。」水蘭輕輕柔柔地回答道。
蒙易這才回過頭來，看了水蘭一眼問道︰「啥事？」水蘭有點膽怯地看了蒙易一眼，小聲說道︰「一會兒該開席了，您……您得回去換身衣裳……」
亭荷看著她那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還得慢慢學呢！要不然去了哪兒都是受罪的。趕緊去找少爺吧，莫等開席的時候還不見人影。你比少爺大兩歲，又識字懂琴，正因為這樣少女乃女乃才會派了你到少爺跟前。」zVXC。
香草笑問道︰「你們喜歡啥名堂呢？」亭荷抱著那盒糖酥，一邊吃一邊說道︰「那得好玩兒的！我來府里之後沒辦過一次，我倒是挺別人說過，啥打秋千，投壺，踢毽子，踢蹴鞠，打雙陸都有。少女乃女乃挑揀幾樣也就成了。」
穆兒的爹輕輕地拉了他一下，搖頭道︰「少說話，趕緊過去，少爺還在那邊等著呢！」「走吧，水蘭姐姐！」穆兒不滿地瞥了蒙鐘一眼，然後叫了水蘭一聲。水蘭忽然回過神來，扭頭就往橋那邊走去。
「嗯，叫你一塊兒回去呢！」
「可不是認識嗎？」蒙鐘在水蘭跟前，反背著手晃悠了兩個來回笑道，「我瞧著你挺可憐的，在西院那邊也不順心吧？倒不如跟了我，日子好過些！」他說著抬手捏了捏水蘭耳邊的小辮子，水蘭厭惡地抽回了自己的鞭子，繞開他徑直下橋去了。
「你倒是跟你娘一樣，喜歡竹制的東西。」
「不必哄著我，你臉上都寫著呢！」亭荷笑道，「做奴婢的哪兒有不挨罵的呢？偏偏你又撞上四少爺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倒委屈你了。」
「有啥不妥當嗎？」「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我可得眯一會兒，記得叫我。」香草隨手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了，起身走到院子里亭荷吩咐道︰「去四少爺那邊瞧一眼，水蘭新到他跟前去伺候，怕是有些促手促腳。」
「啥破爛玩意兒？說清楚了！」
水蘭緊咬著嘴唇，不搭一句話。蒙鐘繼續挖苦諷刺道︰「喲，從前多得意的一個人兒呢！爹是成都州府軍曹，外公是江蘇按察使，大家閨秀為甚落到這地步了？我听說你家都被抄了，男的發配邊疆，女的全發官賣了，我還想湊個熱鬧買了你回家呢，誰想到給人先下手為強了！」
「有竹香氣兒呢！」
「沒有。」她垂首搖了搖頭。
水蘭點了點頭，匆匆地小跑著出去了。她一路往花燈架子那兒去，卻一時有些迷路了，幸好旁邊有兩個抬著竹桿的人路過，這才帶著她到了竹橋旁邊。
「改名兒啦？」蒙鐘譏笑道，「叫甚來著？水蘭？這名字多難听呀！還沒你從前那名兒好听呢！我瞧著是給買進來的吧？」
香草道︰「府里平日里可是禁賭的，我瞧你憋得慌，要不然今晚我們關起來偷偷地玩兒，橫豎連你們少爺不告訴！」幾個丫頭都笑了起來，正巧蒙時回來了，听見笑聲問道︰「樂啥呢？」
「瞧你這聲音，要是耳朵不好的，只怕听不見呢！那答主子的話不必多響亮，可得清楚，好叫主子听見我們在說啥呢。四少爺又是個性子急的，多問你幾遍，可不得發火嗎？」
「下午吧，我叫了她們提前一天來，屋子都騰了出來，就住我這院子，省得我娘覺著進了大院子不適應呢。」
「待會兒就開席了，你該去瞧一眼少爺在哪兒，提醒提醒他，順便叫他回來換身衣裳。」
亭荷飛快地往蒙易院子跑去了。一進門就看見水蘭在園子里澆花，便問道︰「四少爺哪兒去了？」水蘭忙放下灑壺道︰「穆兒跟著他往外面花燈架子那兒去了。」
香草道︰「姑娘們自有姑娘們樂的地方，你問那麼多做啥呢？咋回來了？」蒙時坐下後，接過亭荷手里的茶說道︰「三娘要歇歇了，等會兒該開席了。我瞧著會春園的人已經來搭台子了，跟二哥商量了一下，三娘怕吵，就擺在蝶花園里，離得荷花池遠些。對了，娘她們啥時候到？」
「有啥不清楚的問問穆兒，他好歹在少爺身邊伺候了兩年，或者來問少女乃女乃也行。你莫總是低著頭，一副委屈極了的樣子，任憑哪個主子見了都會不高興的。」
亭荷樂道︰「這女賭鬼又想贏我們的銀子了！少女乃女乃可莫答應她，不然又讓她得了一個掙錢的好機會！」香草笑問道︰「莫非尋梅還是個葉子戲的高手？」亭荷點頭道︰「過年時候，府里都放了下人們敞開了玩兒。尋梅可了不得了，一人大殺三方，贏了好幾兩呢！府里的男人都比不過她！」
「自然認識！」蒙鐘搖頭晃腦地笑了笑說，「從前在蘇州時，我們兩家還論過親呢！可惜我看不上她這樣兒的，根本沒答應。你要覺著合意，撿了去使使還行！」
「是，下次奴婢會大聲些。」
「這樣說話不是挺好的嗎？剛剛在院子里我問你花澆了沒，也是問了三遍才听清楚你在說啥，可磨人了，曉得不？」
蒙鐘幾步追了上去，往水蘭臉上看了幾眼，忽然大笑了起來。他擊掌拍手道︰「原來是你呀！我是覺著有些眼熟呢，真是巧了！你咋在這府上呢？」水蘭的臉色頓時白了，一副十分窘迫的樣子。穆兒問道︰「蒙鐘少爺，您認識水蘭姐姐嗎？」
「是，我這就去。」
「說啥呢？」蒙易瞪著蒙鐘說道，「你嘴巴里就沒點干淨的？你娘咋寶貝出了你這麼一個玩意兒！」
「得意啥呢？」蒙易搖擺了兩子，盯著他身邊的水蘭說道，「撿了我不要的破爛玩意兒，還得意呢！」
尋梅听到這事，急忙跑進來抹開袖子說︰「少女乃女乃，要不然再添一樣兒斗葉子戲？」
「說啥呢？」蒙易皺起眉頭打斷了她的話，「你老是這樣蚊子叫，一句話我問你三遍才能听得見，就不能大聲點嗎？」她尷尬地抿了抿嘴，嗓子里像卡了骨頭似的說不出話來。
「那個，」蒙鐘指了指水蘭道，「就是你旁邊那丫頭，是我從前不要的。沒想到給你撿了去了，你竟喜歡這樣的？」水蘭尷尬至極，側著身子眼淚都快出來了。蒙易盯了她一眼道︰「認識？」
「那我打個盹兒，昨晚沒睡好呢！」丫頭們全都出去了，蒙時躺在旁邊涼塌上說道︰「該撤了這涼塌了，快立秋了，換個竹制的睡著更舒服。」
「等等！」蒙鐘忽然朝水蘭喊道，「那丫頭先站住！」穆兒問道︰「蒙鐘少爺，您又想干啥呀？她不是您的丫頭，您回家使喚您自己的丫頭吧！」
蒙易和穆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叫上水蘭轉身走了。蒙鐘今早起床才知道昨晚的事，正為自己大哥窩囊而生氣呢！他正要發火，亭荷理都沒理他，徑直跟著蒙易他們走了。
月娘忙跟上來說道︰「鐘兒，跟這些人犯不著說這麼多，趕緊回去吧！太陽曬了你這傷就不好了，一會兒你娘會罵的。」
「月娘，瞧見了吧！」蒙鐘指著水蘭的背影說道，「往常娘要給我說的那個丫頭，哼，從前還跟我擺譜兒呢！這下可好了，成了人家的丫頭片子，幸好沒娶她，不然我的臉可丟大發了！」月娘趕著勸蒙鐘回去，敷衍了幾句便拉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