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時30分,約定中的時間,約定的場合。
「請原諒我的冒昧。」穹乃禮貌地一鞠躬,「可以問一下海原先生和奧列格•迪米特里耶維奇究竟是什麼樣關系嗎?」(注︰穹乃稱呼自己老師方式是名字加完整的父稱,相當于更高級別的敬語,不過沒有名字加簡稱的父稱那般親近。一般只在面對長輩和師長的時候使用。)[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原本以為自己的老師只是介紹人,可當他們同時在場時,穹乃才發現兩人遠比自己以為的要熟悉得多,這讓穹乃產生了一些疑惑。
「海原是我的學弟,比較老的交情了。只不過他沒有像我一樣投身學術界,所以大部分時候我們沒什麼交集就是了。」
穹乃可愛地歪了歪頭。
「只是我比較有自知之明而已,大學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了。雖然不太甘心卻也不得不承認,在學術領域天賦是很重要的。我發現自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所以放棄了在這方面的發展,僅此而已。不過奧列格•迪米特里依然是我的學長,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是嗎……沒有天賦嗎……」
听著男人的自承,穹乃微微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過要說天賦的話,你完全不同。」護養所的所長插口道,「你的話,完全應該獲得更多接受教育的機會,這是我們無法做到的。」
「確實,我也不否認自己確實有這方面的考量,畢竟學園都市的本質就是如此。不論從各方面來說,營造一個各方面都最適合發展的環境都是學園都市的使命,畢竟那是最快達成目標的手段。」
「所謂的‘以非神之軀理解天意’嗎?僅僅為了這樣一個目的,不顯得太奢侈了嗎?如果這個目的,是根本無法達成的呢?」
穹乃搖了搖頭,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說的三人面面相覷。
「我想,你可能有所誤解。」最終,還是由穹乃的老師開口說道,「打個比方,你知道歷史上著名的‘四大幾何作圖難題’吧?以你的數學功底,我想不用多作說明才是。四大幾何作圖難題最終都被證明為不可能,那麼數學家們是否浪費了時間呢?不,並沒有。如你所知,在這一過程之中,數學領域收獲了包括圓錐曲線和超越曲線在內的偉大成果,那其中的意義遠遠超過這幾個難題本身。的確,‘以非神之軀理解天意’是學園都市的目標。不論是學生,還是我們這些研究科學理論的,在本質上都在為此服務。但目標,卻絕對並非目的。在我看來,目標僅僅只是一個理由而已。重要的不是作為結果的目標,而是由其過程帶來的東西。學園都市的科技之所以領先外面的世界30年左右,依靠的也並非是那個沒有達成的目標,而是在追尋這個目標的過程中收獲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科學就像是性。當然,它會帶來一些結果,但那並非我們去做的理由’。這樣嗎?」
噗!
正喝著茶的護養所所長听見穹乃的這句話,當場將一口茶噴了出來。
男人表情怪異地看了看穹乃的老師——在他看來,能讓穹乃這樣的小女孩知道這句話的唯一途徑就是自己的這個老學長——忽然覺得這家伙似乎有嚴重的教壞小孩子的嫌疑。
雖然這的確是一句物理學名言,而且說出這句話的人來頭實在是相當之大。
「雖然你說的的確沒錯。」連穹乃的老師也顯得有些尷尬,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對穹乃介紹過這句話的由來。「不過以你的年齡,還是不要隨便引用費因曼那家伙的話比較好。」
穹乃歉意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可以最後問海原先生一個問題嗎?」
「可以,不用太拘束。」
「海原先生的父親,是常盤台的理事長吧?依照您之前所言,營造一個各方面都最適合發展的環境都是學園都市的使命,為什麼還會有常盤台這樣的精英學校存在?」
(不會那麼巧吧?)
男人皺了皺眉頭。他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一疊資料,交到穹乃手里。
「這是?」
穹乃拿著資料一頁一頁地翻過。漸漸地,驚訝成為了她那張精致的小臉上唯一的表情。
「是與常盤台有所聯系的所有科研機構,教學機構,乃至商業機構。或者說得更明白些,是明面上以常盤台為核心的整個系統,以及由這個系統所帶動的龐大結構。同樣,這里也列出了這個系統所取得的成果。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完全憑借單方面的力量主動創造這樣一個結構將付出怎麼樣的代價。」
這份資料詳實得令人不敢相信,沒有一定時間的精心準備,絕對不可能做到。而且與這份資料相比,男人準備這份資料這件事本身才是最令人驚異的地方。顯然,穹乃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一臉的驚訝和不可思議。
「雖然我放棄了物理,不過也因此學到了一些其它的東西。其中我個人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變量的變化會通過乘數加速度的形式使最終量增加,這就是‘乘數效應’的數學表達。在物理的混沌動力學領域,也有‘系統會累積誤差並呈現非線性放大’(注︰「蝴蝶效應」的數學表達)這一概念吧?的確,營造一個各方面都最適合發展的環境是最理想的。但既然是最理想的,也就意味著是我們目前無法依靠自身去實現的。所以我們不得不依靠這種方式,讓現實的需求去推動整個體系,而並非僅靠我們自身的力量。那並非我們的本意,只不過我們沒有擺月兌它的能力。」
「但是……這樣的模式,長期而言真的有利嗎?」
穹乃第一次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很遺憾,‘長期而言,我們都將死去’。」
男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
「穹乃。」穹乃的老師插口說,「雖然不是很了解海原的話,不過我插一句。常盤台至少恪守著不可逾越的底線,不久前我們還拒絕了一國王室成員的入學,甚至險些因此引起外交糾紛。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奧列格•迪米特里指出了問題的關鍵。現實不可能如此理想化,因此達成理想的途徑不可能月兌離現實。對于現實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只能依靠合理的規則使現實不至于月兌軌,並且讓現實成為動力。不要試圖以長期的理想去思考解決短期問題的辦法,那是一種致命的誤導。這是一種妥協,希望你能夠理解。更何況在邏輯上這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畢竟長期是無數短期堆積起來的結果。」
等一下,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護養所的所長目瞪口呆,在他從事這項工作的歲月里,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怪異的場面。這里的所有人中他的年紀最大,但偏偏他也是在場四人中唯一一個從頭至尾什麼都沒听懂的。難道自己是在出席什麼講座嗎?
「那麼,現在告訴我,你的回答是?」
穹乃站直了身體,向著男人深深地鞠躬。
「非常感謝您的指教。」她停頓了片刻,「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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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海原。」
坐在所長室的沙發上,穹乃的老師向男人遞上一杯咖啡。
「哦,謝謝。總覺得,異常的疲憊啊。」
「哈哈,那孩子就是這樣特別。你知道嗎?我剛見她的時候,她居然和我爭論了一個下午的微擾計算結果,我都不知道她從哪里學到的這些。」
「不……我感覺,她應該早就接受了。她的舉動,恐怕只是在尋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而已。」男人輕輕著攪動咖啡勺說。
穹乃的老師在男人身邊坐下。
「這是怎麼說的?」
「我不知道她有什麼樣的心事,不過我大概能夠猜到她的想法。我在決定放棄物理之前,也有過這樣的一段雖然明知道前路不太美妙,卻依然固執地堅持的時期。那並非對自己的認識不足,只是人往往沒有那麼容易說服自己,哪怕其實只是希望有個足夠理由讓自己接受。對當時的我而言,那個理由就是你。當我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趕上你的時候,也就能夠比較坦然地接受這個選擇了。我感覺她現在也是如此,雖然她應該不可能有同我類似的經歷才對,誰知道呢。」
「所以說,你們還真是蠻有父女像的。不過海原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些事。」
「什麼事?奧列格•迪米特里。」
「只是我的一種直覺。那孩子可能的確只是在尋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但我並不覺得那僅僅只是如此,你也應該感覺到了吧?你營造了一個讓她能夠選擇去相信的理論,如果這個理論最終在現實中出了什麼差錯,你準備怎麼辦?」
「老實說,沒有辦法。這並非我的理論,而是偉人的智慧。試圖嘗試挑戰這一理論的人最後都失敗了,你覺得我會有辦法嗎?」
「那還真是要命了。」穹乃的老師喝了一口咖啡,「話說回來,你的準備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啊,這份東西。」
穹乃的老師拿起那份與常盤台有關的資料,輕輕晃了晃。
「……」
男人的表情有些怪異。
「怎麼了?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不,奇怪的不是你。」男人說,「這份資料,是由我的父親準備,並且刻意要求我帶上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早就猜到了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樣。」
「開玩笑,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那絕對是你想太多了,理事長應該只是希望你向她多介紹一些東西而已吧,哈哈……」
「沒有可能嗎?」男人用咖啡封住了自己的嘴。
如果一個巧合連續發生多次,那就一定是必然。
至少,男人是如此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