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 第一章 早春 (六 下)

作者 ︰ 酒徒

第一章早春(六下)

「怎麼可能。」鄭小寶聞听中年漢子如此詆毀自家教頭。立刻大聲反駁。「胖子哥打仗可聰明了。總是能想出最省事兒的招數。上次偷襲右旗王府。就是他帶領幾個人先模進去俘虜了偽軍的連長。然後從里邊給我們打開的府門。」

「那一仗。光俘虜就抓了七十多個。我們自己也三個輕傷。一個重傷。大伙過後都夸胖子哥的計策好。可是讓大伙省老鼻子事兒了。」另外一名綽號叫田鼠的小戰士。也湊上前替張松齡表功。

「是啊。最後有幾個偽軍躲在炮樓里不肯出來投降。也是胖子哥用步槍封住了射擊孔。掩護著趙隊長用手榴彈解決了他們。」帶著明顯蒙古人相貌的小吉布也梗起脖子。大聲替張松齡張目。

少年人心里都有英雄情節。在他們這些小游擊隊員心目中。讀書好、槍法準、會開炮、懂打仗。待人又沒什麼架子的張松齡。簡直應該就是所有人敬重並效仿的楷模。除了一手創立了游擊隊的大隊長王洪之外。其他所有干部戰士。包括騎兵教頭趙天龍在內。都沒資格跟胖子哥比肩。

「他那是傻大膽兒。」同樣一件事情。在張松齡的大哥張壽齡嘴里。就完全變成另外一種解讀。「萬一被人家發現。跟著他進去的弟兄們誰也甭想囫圇個出來。」

話雖然說得凶。看向自家弟弟的目光。卻又變得溫柔了許多。弟弟長大了。真的長大了。身材比離開家之前足足竄出了一尺還多。肩膀也變寬了四五寸。以前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模到他的頭頂。而現在。卻要踮起腳尖。才勉強做到。兩年。這不過是兩年時間而已

「哪能呢。哪能呢。張兄弟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就像去年秋天。他」趙天龍等人見狀。趕緊又鼓動唇舌。把張松齡加入游擊隊以來的英雄事跡。添油加醋向張壽齡匯報了個遍。什麼帶著鬼子汽車隊子在草原上兜圈子了。什麼奇襲白俄土匪的機槍陣地了。什麼幫助王大隊長設下圈套。兩炮炸碎白俄土匪、。蒙古偽軍和日本鬼子三家聯盟了。林林總總。天花亂墜。

借著這個機會。張松齡也趕緊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把嘴角的血跡。涎著臉。慢慢朝自家大哥面前蹭。「哥。您怎麼到這里來了。爹和二娘他們都還好嗎……」

「好。暫時還都沒被你給氣死呢。能不算好麼。」張壽齡把眼楮一瞪。本能地就想讓自家弟弟再嘗幾記老拳。胳膊舉到了半途。卻又想到弟弟好歹也是個軍官了。不能太折了他的面子。恨恨地朝身邊的桌子上拍了一下。咬牙切齒。「你既然讓爹知道了你自個兒還活著。他能不逼著我出門找你麼。好在這一片兒我以前常來。不至于兩個眼楮一抹黑。」

「我。我」想到父親那麼大年紀了還在為自己擔驚受怕。張松齡心里頭就覺得好生難過。紅著眼楮。喃喃地解釋。「我。我本來想托人捎信給你們的。但。但是又怕托的人靠不住。把消息走漏到小鬼子耳朵里頭。給你們惹來災禍……」

「你還知道自己會給家里頭招災啊。」張壽齡猛然撲到了弟弟身邊。然後又強壓著打人的沖動一步一步往後退。「你。你可知道為了擺平你的事情。爹費了多大的勁兒。!從縣長。保安隊長。一直打點到巷子口的保長家里。就連以前從來不敢直著腰跟咱爹說道的孫二癩子。都從店里頭順了兩張皮子走。」

「孫二癩子。他。他怎麼敢。敢到欺負到咱們家」張松齡氣得直打哆嗦。真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回去。把欺負老爹的那些漢奸和地痞流氓們。一個個全部干掉。

「怎麼不敢……」張壽齡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數落。「你跟小鬼子做對還得到過政府表彰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罪證。爹雖然買通了縣里頭那些當官的。可孫二癩子如果真的豁出去鬧。那些當官的少不得也要給日本人一個交代。」

「唉……」張松齡長長嘆了口氣。無言以應。以前總想著自己行得正。走得直。打鬼子打得問心無愧。如今看來。自己為國家為民族流血。反而都成了罪行。怪不得魯迅先生說中國人的問題出在精神上。有大量的偽縣長和孫二癩子這種人在。被小鬼子一下子鯨吞掉四分之三疆土。又算什麼稀罕……

見好朋友因為拖累了家人而惴惴不安。趙天龍非常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安慰。「你別難過。那些人的兔子尾巴長不了。等哪天咱們的隊伍打回去。不用你自己動手。自然就有人主動替大叔和大哥把這口氣給爭回來……」

「是啊。」鄭小寶也扯了下張松齡的衣袖。小聲勸解。「那些人只是一時得意而已。早晚有他們後悔的那一天。你看看小王爺白音。當年像條瘋狗一樣追著咱們咬。現在還不是又主動找上門來套近乎……」

「我知道。我知道。」張松齡輕輕點頭。臉上勉強擠出了幾絲笑容。「我應該早就想到這一點。只是一時有些不太適應罷了。」

說完。又將頭轉向自家親哥哥張壽齡。「那看來我還真不能隨便托人捎信回去。你這一路上還好吧。趙六子呢。怎麼沒見他跟著你一起過來……」

「我出來找你。讓他盯在鋪子里了。」張壽齡笑了笑。順口解釋。「為了避免人多嘴雜。我這次也沒帶什麼幫手。反正草原上能往回運的貨物就那麼幾樣。大不了。等回到張家口。我從別人那里再勻一些就是了。」

這話編得看似天衣無縫。卻無法騙過自幼跟在大人身後看著父親和哥哥如何做買賣的張松齡。的確。張家口是關內關外最大的貨物中轉地。凡是草原上能買到的貨物。張家口肯定有人往外批發。但是。貨物在張家口那邊價錢跟原產地能比麼。哪家商號會冒著被土匪打劫的風險往返一千四五百里路。最後卻不賺錢地把自己的貨物勻給同行……

家里的生意肯定大不如前了。所以。哥哥才不帶伙計。獨自一人來草原上。是自己給家里惹了麻煩。是自己讓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張松齡知道。張松齡心里頭全知道。然而。他卻沒用勇氣。戳破哥哥善意的謊言。愣了好半晌。才點點頭。哽咽著回應。「既然。既然你已經有安排了。我就不多嗦了。反正店鋪里的事情。我一直不太懂。等。等哪天回去。我給你尋幾張好皮子。爹的腿當年受過寒。你找人幫他做兩條皮護膝穿。」

「還用你說。我前年就幫他做了兩套了。」張壽齡又瞪了弟弟一眼。大聲回應。「行了。別假惺惺的擠貓尿了。真的有那份孝心。當年你就不該偷著跑出來當兵。」

「我這是高興。高興的。見了你高興。真的高興。」張松齡迅速朝臉上抹了兩把。訕訕地解釋。

「高興個屁。我還不知道你。從小就有鬼主意。明明巴不得我找不到你。嘴里頭還跟抹了蜜一般。」張壽齡撇了撇嘴。不屑地數落。話說到後半。語氣卻猛然發軟。「你。你這些日子還好吧。趙六子說你到草原上出公差。我還以為你出完公差。怎麼著也會偷偷跑回家里看看呢。誰料你一走就又是七八個月連個音訊都沒有。要不是同行說去年冬天在小鬼子的通緝令上看到有個人跟你重名。我。我還真以為你這回徹底沒了呢。」

「是我不小心。當時連名字都沒想改一個。」張松齡點點頭。低聲向自家哥哥表示歉意。「我去年不是出公差。是為了報仇才到的草原上。有個漢奸在山西那邊殺了我的救命恩人。我答應。答應恩人的女兒幫他討還公道」

說起往事。他眼前猛然又閃過一個倔強的身影。對著通紅的炭火。毫不猶豫地解開紅頭繩。那一瞬。整個山洞都是紅色的。紅得像晚霞中的世界。虛幻而又真實。

「張兄弟隔著五十多丈遠。一槍就揭了漢奸縣長的腦瓜子蓋兒。」趙天龍在旁邊。興高采烈地補充。「我當時就在不遠處看著。那個解恨啊。立刻在心里頭跟自己說。這是條好漢。值得姓趙的跟他交個朋友。」

「當時多虧了趙大哥幫忙。我才擺月兌了漢奸縣長身邊那幾個保鏢的追殺。」張松齡接過話頭。鄭重向哥哥介紹自己身邊的幾個朋友。「你以前肯定听說過趙大哥的名號。他就是傳說中的入雲龍。這位趙小栓。是趙大哥的弟弟。這位鄭小寶。是我們游擊隊一中隊長家的公子。這位吉布。這位田鼠。」

「入雲龍。你就是入雲龍。」後半段介紹。張壽齡一個字都沒听進去。直著眼楮上下打量正在正在勾著自家弟弟肩膀笑的趙天龍。耳朵里頭嗡嗡作響。天哪。這個人居然就是傳說中的獨行大盜入雲龍。我剛才居然沖著他的人發飆。他居然跟我弟弟成了哥們兒。還口口聲聲叫我大哥。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夢。因為很快。就有另外一聲「炸雷」。在他耳畔轟然響起。「我們的大隊長。你以前肯定也听說過。他就是紅胡子。喝人一杯酒。就護送人一路平安的紅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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