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 第二章 橫流 (十三 中)

作者 ︰ 酒徒

第二章橫流(十三)

「炸得好。」「加油,加油。」「把小鬼轟回老家去。」周圍立刻傳來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十三團未進入戰場的官兵們,扯著嗓,為炮連的表現大聲喝彩,太過癮了,太解恨了,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里,炮彈炸開迸發出層層烈焰,比暮春時節的牡丹還要絢麗十倍,小鬼辛苦趕制了一整夜的工事在牡丹花海,積雪一樣坍塌,瓦解,一段接著一段,灰飛煙滅。

站在瞭望哨上,方國強的手,也隨著周圍的歡呼聲慢慢地開始顫抖,自打投筆從戎以來,幾乎在參加過的所有戰斗,他經歷過的場面,都是**人被日寇的大炮壓著炸,從沒想到,小鬼居然也有光挨炸還不了手的這一天,你看那炮彈落處,周圍十幾米範圍,都被彈片橫掃而過,泥土和木材構造的工事在這鋼鐵風暴面前,簡直就像垃圾堆里的破布女圭女圭,被掀起,蹂躪,無情地扯了個四分五裂,然後紛紛揚揚地落在彈坑四周,每一塊碎片上面都是千瘡百孔。

犁,的確是如假包換的犁,只有站在炮兵的陣地上,才能感受出這個字用得貼切,而以前蹲在戰壕內雙手捂住耳朵苦苦等侯鬼炮擊停止的他,絕對無法體驗到同樣的壯美,四門山炮輪番發射,一發炮彈剛剛炸響,另外一發炮彈已經緊挨著前者的沖擊波邊緣落地,然後是第三發,第四發,再然後是新的一輪,絢麗的死亡之花並著排,從左到右,以每三秒一朵的速度,依次綻放,所過之處,只留下一個個黑漆漆的大坑,底部冒著火苗,丑陋而恐怖,就像惡鬼張開的血盆大口。

方國強不知道彈坑後還有沒有活著的鬼,但是他相信,被炮彈一米接著一米逐次犁過之後,正對著自己這段陣地將單薄得像一張豆腐皮,如果此刻張松齡帶著騎兵趁機沖上去,心髒猛地一抽,然後開始劇烈的狂跳,他顫抖著手將望遠鏡從炮彈炸裂的死亡花海上移開,迅速去尋找騎兵的身影,然而,讓他感到無比震驚的是,在先前那片小樹林的邊緣,游擊戰士們連同戰馬都像磐石般巍然不動,根本沒有嘗試去把握戰機。

小胖到底在干什麼,難道他想等鬼們緩過神來,再展現自己的英勇麼,一瞬間,方國強簡直要跳起來,沖著望遠鏡里的騎兵大聲怒吼,「怎麼搞的,你們,連最基本的步炮配合都不懂麼,沖啊,趕快沖啊,追著炮彈的腳步沖上去,打小鬼個措手不及。」

沒有人听得見他的呼吁,事實上,在十三團的炮兵陣地上,一向懂得自律的方國強,也絕不會發出抹黑自家隊伍形象的怒吼聲,他只是在心里焦急的大叫,焦急得如烈焰焚身,同時緊緊地抓住望遠鏡,手指的關節因為過于用力而發白,變青,慢慢的失去知覺,變得像凍蘿卜一樣僵硬而冰冷。

對于焦急等待的人來說,每一秒鐘,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此時此刻,在山頂環形陣地的第二道戰壕,兒玉末次同樣緊緊握著一只高倍軍用望遠鏡,十指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望遠鏡的視野完全被炮彈炸起的煙塵所阻擋,他看不到第一道戰壕外的任何情況,但是,他卻堅定地相信,就在第一道戰壕外的不遠處,有一把匕首,隨時準備捅過來刺穿自己的喉嚨。

而他兒玉末次需要做的便是,拿起鐵錘來,將這把匕首徹底砸碎,昨天惡戰的一整天,他相信十三團的損失,遠比自己這邊嚴重,同時,他還堅定的相信,隱藏在彈幕後邊這把匕首,將是**隊能發起的,最強,也是最後一擊,如果能成功的將這把匕首砸碎,毫無疑問,接下來的戰斗就徹底進入了垃圾時間,失去刀鋒的國共聯軍,將再也無力發起像樣的進攻,而他這邊,只要能下定決心死撐到底,絕對能堅持到援軍抵達戰場,然後給敵人來個里應外合,心開花。

「不要緊張,檢查武器和彈,隨時準備進入陣地,。」

「不要緊張,勝利屬于大日本帝國,天皇陛下在看著你們。」

在兒玉末次身邊不遠處,幾名身上裹著繃帶的鬼小隊長,不停地來回跑動,鼓舞士氣,如何防備炮擊,是小鬼們在新兵訓練時就必須掌握的常識,而雙戰壕縱深防御戰術,也不是**人的專利,在兵力和火力配備都不佔據優勢的情況下,小鬼們不在乎采取任何手段保存自己,包括借鑒對手的戰術與就經驗。

「已經第七輪了。」一名胸前掛著「菊花與星」勛章的鬼大尉湊到兒玉末次耳邊,低聲提醒,「到目前為止敵方已經發射了二十八枚炮彈,進攻很快就要開始。」(注1)

「嗯。」兒玉末次看了對方一眼,嘉許地點頭,山下的對手是國民革命軍新編三十一師十三團,配備的是蘇聯人支援的七十毫米零式山炮,據他了解,國方面,目前尚無辦法自行仿制這種山炮的彈藥,而十三團在附近方圓五百里範圍內,也沒有固定的軍需供應點。

換句話說,十三團炮彈,完全靠騾馬馱著隨軍前進,數量將非常有限,類似的高強度炮擊,不可能堅持太久。

果然,就在他和「菊花與星」相視而笑的時候,炮擊聲嘎然而止,耳畔瞬間就變得清靜起來,清靜得能听見晨風呼嘯,「全體起立,準備。」一名身穿隊長軍服的小鬼立刻舉起了指揮刀,沖著自己麾下焦躁不安的士兵們命令,炮擊結束之後就是正式進攻的開始,按照標準的步炮協同戰術,此刻**隊已經借助炮火的掩護,潛伏到了距離陣地一百米內的某個地方,他們必須及時頂上去,粉碎對方發動突然襲擊的陰險圖謀。

然而還沒等鬼兵們做出回應,「菊花與星」已經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堵住了通往第一道戰壕的入口,「小林君,且慢。」,一邊畏懼地看著隊長兒玉末次和小隊長小林美治的眼楮,他一邊大聲解釋,「小心第二次炮擊,對面的那些國人很狡猾,他們」

「咚,,嗖,。」「咚,,嗖,。」「咚,,嗖,。」已經無須更多的語言,幾道小鬼們都非常熟悉的炮彈發射聲,為他的行為做了最強力的注解,是七式步兵曲射炮,大日本陸軍最常見的十七式步兵曲射炮,輕便靈活,幾乎沒有射擊死角,最適合在近距離向戰壕內的目標發起攻擊。

「轟。」「轟。」「轟。」「轟。」單調的爆炸聲再度響起,雖然遠不及先前的大,卻震得人臉色發白,兒玉末次感激地看了「菊花與星」一眼,快步上前,輕輕拍打他的肩膀,「村田君,好樣的,不愧地陸軍大學的高材生,母校將為你感到驕傲。」

陸大炮科畢業的村田大尉立刻紅了臉,低下頭,謙虛地回應,「是,是長官栽培,栽培得當,我,我不敢」

「繼續努力,回去後,我會考慮向關東軍參謀部推薦你。」兒玉末次又用力拍了下對方肩頭,順口許下承諾,隨即,重新將目光轉向第一道戰壕,十七式的炮彈爆炸威力遠遠小于蘇制零型山炮,透過硝煙與泥土的間隙,他已經多少能看得見一點兒戰場上的情況,在距離第一道戰壕百十米的東南方,有一團人影在悄悄向前移動,雖然他們隱藏得很好,動作也很輕微,但是在高倍軍用望遠鏡的放大下,依舊無所遁形。

是十三團的人,身後還有不少土八路,總計一百五十多人,從服裝上分辨,土八路大約佔了總進攻兵力的五分之一,兒玉末次裂開嘴巴,露出雪亮的牙齒,兩支部隊聯合進攻麼,十三團損失真的如此巨大,連發起一次強攻的兵力都抽調不出來了,,不過,土八路這回挺舍得下本錢的,居然隊伍里頭帶著好幾挺大正十一式輕機槍,相比起來,十三團的士兵倒是輕裝上陣,手里拿的全是蘇制水連珠,連一挺轉盤捷格加廖夫都沒有。

「可能是疑兵。」剛剛得到過兒玉末次表揚的村田大尉再度顯示出一名高材生的素質,趴在兒玉末次耳邊,低聲提醒,「迫擊炮組就跟在他們身後,轟擊區域一直集在正前方戰壕偏東段,這伙人的目的地,也是同一位置」

「嗯。」不用他提醒,兒玉末次也覺得情況不太對勁兒,從昨天交手的情況看,十三團總兵力應該在一千五百人上下,即便損失再大,也不至于慘到單獨組織不起一次強攻的地步,況且那支部隊的動作也太拖拉了些兒,根本沒有不成功則成仁的決然。

「那邊還有一支。」

「那邊也有。」

其他幾名鬼小隊長,也紛紛沖著戰場上的可疑目標指指點點,出現**隊的位置不止一處,並且都在裝模做樣地向前推進,明顯是欺負兒玉隊兵力單薄,試圖制造分頭突破的假象,逼著他們將原本就非常緊張的兵力分派得更為零散。

「嗯。」兒玉末次繼續低聲沉吟,目光透過望遠鏡,努力分辨戰場上的每一處凸起,真正的絕殺,應該就隱藏在那些可疑目標之後,也極有可能,就是其之一,他必須在最快速度將其分辨出來,然後將手大部分兵力投放的正確的位置,否則,一旦讓對方搶得了先手,後果將不堪設想。

一寸,一寸,一寸,望遠鏡緩緩移動,從左向右,又由右向左,視野里的疑兵在繼續朝前推進,有的已經推進到距離第一道戰壕百米之內,但是,兒玉末次依舊遲遲無法下達反擊命令,握著望遠鏡的手指,再度因為緊張而發白,汗水,匯聚成溪,順著他的鬢角發梢一道道朝下淌。

忽然,就在自己戰場正東方的荊棘叢後,他看了隱隱有寒芒閃了閃,是刺刀,天空開始發白了,刺刀與周邊環境的對比越來越明顯,那是幾乎是和戰壕直線距離最近的一個位置,狡詐的十三團,差一點兒偷偷地就將匕首捅到了他喉嚨上。

「小林君,帶著你的人進第一道交通壕,正東位置。」放下望遠鏡,兒玉末次迅速做出調整,「大倉君,帶你的人進入第二道交通溝,也是正東位置,迅速,吉野君,足利君,你們兩個也帶隊進去,在小林隊的左右兩翼分散開警戒,隨時準備給他提供支援,村田君,你帶第五小隊留在我身邊待命,充當預備隊。」

「是。」四名鬼小隊長和剛剛受到表揚的「菊花與星」齊聲回應,按照頂頭上司的指示,迅速展開行動,無論炮兵打得再厲害,最後的戰斗都必須由攻守雙方的步兵來完成,而他們,將是撞碎**人希望的最後一道鋼板!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黎明前的山坡上,黑石游擊隊的歪把輕機槍開始進行試探性攻擊,彈拖著猩紅色的尾巴,在早已殘破不堪的戰壕邊緣削下一層層浮土。

沒有人理睬他們,大部分日軍都在幾個隊長指揮下,頂在了陣地正東位置,真正的方精銳躲在灌木叢後,距離第一道戰壕不足百米,而其他幾處,不過是分散防守一方主力的疑兵,等他們真正構成了威脅,再做搭理也不為遲。

「轟。」「轟。」「轟。」山炮又開始的第二輪覆蓋,全都集在陣地的正東方,幾名剛剛進入戰壕的鬼兵猝不及防,被爆炸波及,眨眼間就粉身碎骨,其他已經進入了戰壕和走在交通壕的鬼兵,立刻撲進距離自己最近的防炮洞,身體縮卷成團,嘴巴張開,雙手緊緊護住各自的耳朵,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護動作,只要不倒霉到被炮彈正砸腦袋,基本上能避過大部分炮火攻擊。

兒玉末次舉著望遠鏡,像座石雕般一動不動,一顆射偏的炮彈在近距離爆炸,掀起的泥土打得他身邊的軍旗啪啪作響,然而他卻仿佛根本不畏懼死亡一般,連看都沒朝炮彈落地的位置看上一眼。

無論再瘋狂的轟炸,都有結束的那一刻,當炮聲結束,步兵發起沖鋒之時,雙方的這一輪較量才真正開始,在此之前,其他種種,不過是開胃小菜而已。

忽然,他的耳朵動了動,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個川字,情況不對,炮彈爆炸聲後,還有一種非常嘈雜的聲響,很急,如海浪拍打岸邊的礁石,很碎,如暴雨砸過玉米地,望遠鏡的視野被炮彈炸起的硝煙遮擋,他無法看見戰壕外又發生了什麼,但是憑借一名職業軍人的本能,他感覺到了危險的快速臨近!

「騎兵。」在驚濤拍岸聲涌起的半分鐘之後,第一道戰壕,終于有人發出了惶恐的吶喊,「騎兵,土八路把騎兵拉上山來了。」緊跟著,吶喊聲此起彼伏,連炮彈爆炸聲的遮蓋不住,在正東稍微偏北位置擔任分散警戒任務的小隊長吉野冒著被炮彈轟碎的風險,跳進交通壕,撒腿朝兒玉末次身邊跑,另外一名同樣擔任警戒任務的小隊足利,則帶著自己的下屬,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沿著戰壕朝東南方狂奔。

「騎兵,。」兒玉末次也跳了起來,望遠鏡掛在胸前,晃晃蕩蕩,在炮彈炸起的漫天煙塵邊緣,已經有幾匹駿馬的身影風馳電掣而過,正當一匹黃膘馬的背上,一名黑大個手舉鋼刀,腳踏朝霞,宛若天神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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