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山河 第85章 破樊籠(五)五千大更,第一卷 終

作者 ︰ 重木

更新時間︰2013-05-13

眾人一路向南,過雄州、任丘,一直到河間府北面二十里外一個名喚「二十里鋪」的小村莊才停了下來——他們要在這里等待文逸。

時間已是九月十一的清晨,雞鳴之聲喚醒了沉睡的村莊,隨著炊煙的升起,這個安寧恬靜的村落,也慢慢活泛起來。

如今秋忙季節剛過,勞累了一季的農夫,難得能睡個懶覺。所以首先走出村落的,便是那些精力充沛的頑鬧孩童,他們用好奇目光的打量著這個車隊,每當車隊中有人向他們靠近,他們的眼神里就多了些警惕,遠遠跑到村北的木橋上,遙遙的朝著那些陌生人做鬼臉。

「秋收剛過,這些孩童尚能吃飽,所以才這般有活力,也不知經過層層盤剝之後,他們家中還能剩下多少余糧。」坐在車轅之上的莫降,望著那些無憂無慮的頑皮孩童說道。經過這幾日的修養,莫降已有了說話的力氣,只是仍無法調動真氣,四肢綿軟無力——他懷疑,黑將命他服用的藥丸里,可能含有封印功力的慢性毒藥的成分。

「你身體剛有好轉,暫時就不要想這些煩心事了。」韓菲兒的語氣,竟是少有的溫柔。

這幾日里,莫降大部分時間仍是在馬車車廂里度過,不過相較于前幾日的囚禁,他多了許多自由——而韓菲兒則一直在旁用心的侍候著,趕路期間,不斷的有人陪他過來聊天,他也從徐狂客等幾人的口中,得知了自他離開紡河山後發生的一切。

他離開紡河山的當夜,別兒怯不花就帶兵破了紡河山寨,將徐狂客等人全部俘虜。

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別兒怯不花前腳剛走,文逸便帶著角龍幫的人趕到,將負責看管的黃金族勇士盡數絞殺,救出了徐狂客等人。而後,文逸命眾人兵分兩路,一路跟隨他從野山頭後山進攻野山頭山寨,一路跟隨在別兒怯不花所率大軍身後,伺機營救張凜等人。

文逸很好的利用了率領萬人大軍的別兒怯不花驕傲輕敵的弱點,也準確的把握住別兒怯不花所率之軍乃是臨時拼湊而成,人多且雜、行動難以統一、配合缺乏默契的關鍵,有針對性的排兵布陣,將張凜、韓菲兒、袁思佳順利救出。

本來那一日,文逸想連同莫降一齊救下,但無奈莫降卻沖到了別兒怯不花的將台之上,他實在無法接近,所以也只能暫時先放棄原定計劃,先帶人撤走,另做打算營救莫降。

根據韓菲兒的說法,如果莫降那一日不沖上將台,那麼文逸就可以直接將他救走,也就不用再尋求黑將的幫助,莫降也不必受那牢獄之災。

莫降知道的是,之所以被俘,完全是因他一時沖動造成的惡果——那日被俘之後,莫降已抱定了必死的念頭,而且他也親眼看到了文逸救走了紡河山眾人,保存了推翻大乾朝暴政的火種,所以他覺得即便以身殉國,也可以瞑目。

莫降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禁的一段時間里,文逸等人便藏在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中,與搜捕他們的官兵玩著老鼠戲貓的游戲,同時在黑左馬的協助下,文逸聯系到了諸子之盟潛伏在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並且得到了對方幫助營救莫降的許諾……

一直等到莫降臨刑那一天,文逸才率領眾人再次出現,在朝中內應的暗中協助之下,順利的救出了莫降,不過因為之前借助了黑將的力量,所以文逸只能暫時接受黑將制定的撤離計劃。

一路之上,文逸都在思索著如何逃跑,也在觀察著忠于黑將勢力的滲透範圍,他知道,要協助莫降逃月兌黑將的控制,從某種程度上說,比對抗朝廷還要棘手,稍有不慎,前面所做種種努力,全部都要付之東流。

借著安葬袁狐尸首的機會,文逸吩咐徐狂客和張凜,出了涿州城十里,有一片密林,那便是最佳的動手地點。

對于文逸的話,徐狂客信任至極,這並不只因為文逸曾救了他的性命,而是自接觸這一段時間以來,文逸所表現出的神機妙算,早已深深折服了他——在徐狂客看來,文逸這個瘸腿書生,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上到天文地理,下至雞毛蒜皮,文逸無一不知;無論詩詞歌賦,還是琴棋書畫,文逸無一不精。他甚至連野山頭上何處有樹,何處有路,何處坡陡,何處土松都知道!更讓徐狂客驚奇的是,這文逸根本從未去過野山頭,可偏偏卻對野山頭以及紡河山的一切了如指掌。徐狂客思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星神下凡才能解釋的通了。對于降凡神明的話,徐狂客焉有不听之理,于是就發生了密林砸車那一幕……

之後的事,便是莫降親身經歷過的了。

將所有的一切串聯起來,莫降才真正明白了當日送別托克托之時,對方所說的「大都城中,還有很多人想要你性命。」的含義;同時,他也忍不住猜測︰當初,將自己囚禁在籠中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是朝廷?是托克托?是十三羽翼?還是那個神秘非常的黑將?當初自己在建康弒殺金師的舉動,是不是早就泄露了出去?弒殺金師,是自己有意為之,還是在他人的挑撥之下沖動而行?

種種疑慮,都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莫降期待著文逸的到來,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些線索。

一直到艷陽高懸,晌午時分,文逸才姍姍來遲,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一頭毛驢,懷中坐著仙兒,一手甩鞭,一手攬韁,悠哉游哉的騎在驢背上,臉上表情,似是游山玩水一般的輕松愜意。

文逸臉上仍舊粘著胡子,只是衣著打扮稍稍改變,去了一身綾羅綢緞,換了件粗布長衫,打扮的像個落魄的教書先生,與其懷中艷麗的人兒極不相配。驅趕毛驢走近車隊,文逸開口便道︰「我的兒啊,你可還活著麼?」

這時,韓菲兒和馮沖一左一右,攙著莫降從馬車上下來,莫降笑著罵道︰「文跛子,你便宜還沒佔夠?」

文逸點點頭道︰「能開口說話了啊,那就是沒事。」

仙兒也打量著莫降說道︰「的確比先前幾日氣色好多了。」

聞听仙兒說話,莫降遙遙朝著文逸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吾兒萬萬不必如此,救你月兌離苦海,本就是為父的責任。」文逸躲也不躲受了這一禮。

「文跛子,我可不是給你鞠躬。」莫降白他一眼說道。

「那是給誰?」

「自然是仙兒姑娘。」莫降正色道︰「若非那劊子手老丈舍命救我,我焉能從刑場逃月兌?」

仙兒聞言,臉色一黯,神色淒然道︰「胡老爹……他還是走了麼?」

莫降也慨然一嘆道︰「他老人家去意已決,我實在無法挽留。」

文逸點點頭說道︰「胡老爹替朝廷做了幾十年的劊子手,直引得鄰里反感,家人反目,妻離子散,他也孑身一人孤苦伶仃——死亡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解月兌吧。」說著,文逸跳下驢來,將韁繩丟給一個紡河山寨眾,便向莫降這邊走來。

文逸示意馮沖暫退一旁,架住了莫降的胳膊,與韓菲兒一起,架著莫降向不遠處的那座木橋走去。

張凜則一直不遠不近的綴在三人身後,像個盡職盡責的保鏢。莫降也不知文逸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竟讓狂傲難馴的白狼如此恭順。

莫降與文逸並排站在橋上,面向東方,正烈的日頭,為他們的身體鍍上一層耀眼的光芒。

「逸才兄,我們究竟要帶這些人去哪里?」望著橋下流淌的溪水,莫降頭也不抬問道。

「真定府。」文逸簡短而直接的回答。

「真定?!」莫降眉頭微皺,一邊思考一邊說道︰「錦繡太原城,花花真定府——真定,乃是這廣袤平原上的一座雄鎮,同時也是扼守大都南面的咽喉要地,朝廷在此地的勢力,定然不會薄弱,我們為何要將這些好不容易保存下的火種,置于朝廷眼皮底下?」

「正因為這位置重要,所以我們才要盡早佔有它。」文逸目光灼灼的說道︰「如今,黃金一族的統治,已是岌岌可危。朝堂之內,矛盾重重;環宇之內,烽煙四起。我推斷,大規模的民變已是不遠,若我們此時不把握住一個戰略要地,將來這群雄逐鹿的神州,哪里還會有我們的立錐之地?」

莫降覺得,文逸的說辭,並未解答他心頭的疑惑,于是繼續追問道︰「為什麼是真定?」

「因為它不是保定。」文逸首先說了一句廢話,然後才解釋道︰「雖然它沒有大都城南天門的名號,但他的地理位置,卻與保定一樣重要;可是黃金一族在真定的勢力,又遠比保定府薄弱。同時,因為真定距離大都城較近,又距離南方總壇很遠,黑將只能將暗中織就的網絡鋪至真定,這里,可謂是朝廷與諸子之盟勢力的交界地帶。往北,則太過靠近黃金一族的統治中心,向南,則難免陷入忠于黑將勢力的重重包圍。更何況,這里地理位置極佳,西可退往太行,北能遙窺大都,東可進攻膠東,南能俯瞰中原——是絕對的兵家必爭之地。」

莫降想了想說道︰「正因為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一旦天下大亂,這里必將是各方勢力爭奪的焦點,我們這微弱的火種,能否在四面環敵的環境中存活下來?我們能否承受得起敵人的輪番沖擊?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文逸扭頭盯著莫降的眼楮道︰「你我若要堅持理想,便不能畏懼挑戰;若是未戰先怯,還不如不做打算,乖乖的去做黑將的棋子便好了!」

「去做黑將的棋子?」莫降搖搖頭,不禁笑道︰「那我還不如死在大都城里了,那樣的話,我仍能勉強做個民族英雄;若做了黑將的走狗,我就真成了華夏文明的罪人了。」

韓菲兒忍不住插言道︰「黑將有你們形容的那般不堪麼?他不是諸子之盟的盟主麼?我們諸子之盟,不是為了延續華夏文明而成立的麼?」

「不可否認,最早的諸子之盟,確實是為了這個偉大的理想而成立的。」文逸詳細解釋道︰「可是諸子之盟發展到現在,特別是現任黑將上任之後,諸子之盟愈發墮落,逐漸淪為了某人為謀取利益的工具。打著延續華夏文明的幌子,行的卻是欺世盜名的齷齪之事。你或許不知道,諸子之盟成立之初,盟中盡是各家學派的精英,諸子百家傳人,聚集此盟,在陰霾密布的神州大地,續寫著百家爭鳴的傳奇。可是好景不長,隨著先輩的逝去,又有朝廷的鎮壓,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因為急于補充新鮮血液,也便吸納了不少心懷叵測之輩,慢慢的,這些狗尾續貂的後輩,佔據了盟中的重要位置。」

這些歷史,莫降和韓菲兒都不知曉,不過莫降卻知道,他的師尊狂夫子,曾幾次拒絕加入諸子之盟,也許狂夫子早就知道諸子之盟遲早有一日會變質;也許狂夫子認為,既為華夏兒女,炎黃傳人,在不在盟中,學習的都是諸子典籍,修行的都是君子之德,入不入盟,都是一樣……

「既然諸子之盟已經墮落,為何我們還要在這個組織里呢?」韓菲兒問。

文逸嘆口氣說道︰「雖然諸子之盟已經墮落,但它仍未腐朽,它依然強大,依然是無數人向往的希望之源。行走在黑暗中的人,都會渴望光明,只要‘延續華夏文明’的華麗外衣未被扯下,很多人仍會像飛蛾一般撲向這團火焰;如果我們此時宣稱站在諸子之盟的對立面,也就是站在了華夏文明的對立面——因為現在,仍有太多人相信,諸子之盟才是華夏文明的正統延續。」

「那,我們就揭露它,讓天下漢人看清它的本質。」韓菲兒說。

文逸搖搖頭道︰「有些事,總要一步一步做。現任黑將是個能力極強的人,經過他的改造,現在的諸子之盟,幾乎已經變成了他的一言之堂,他隱隱已經成為了諸子之盟的主宰。他罷黜了百家之言,只讓他一人獨大。你們可知道,最早的諸子之盟,有‘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縱橫家、雜家……’等等分壇,各壇也都有自己的壇主;而黑將上任之後,取消各壇,只以象棋棋子之名命名盟中首領,美其名曰統一調配,與各家‘同進退、共患難’,而實際上呢?則不過是想把諸子之盟變作他的私人物品罷了。」

「竟然還有這等事?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莫降一臉詫異的問道。

「那是因為,敢于提及當年之事之人,都被黑將暗中抹殺掉了。」文逸沉重的嘆口氣道︰「哪怕是對身份特殊的你,黑將也是心有忌憚,他給你的丹藥,雖然能快速恢復你的傷勢,卻也能封印你的功力,封印你體內流淌的血脈……」

「果不其然!」莫降憤怒的握拳,捶擊橋欄,手背已然破了一道口子。雖然文逸早就知道那藥丸有害,也沒有提醒莫降,但莫降心中並不責怪文逸,因為他知道,如果他不吃下那些藥丸,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黑將也會想方設法將他抓住——是的,他現在打破了囚禁他的牢籠,然而代價卻是被人拔掉了鋒利的爪牙……

一頭被拔掉爪牙的老虎,縱使放歸山林,等待它的,也只有自生自滅的悲慘結局。

可是,莫降卻不想乖乖接受這個結局,樊籠既破,他定要趁著自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定要用堅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把那被人拔掉的爪牙全部找回來,非但如此,他還要為自己打造一雙羽翼,讓自己趁勢騰空而起。

他堅信,蒼天既降大任,必有苦勞餓亂,只要他戰勝這些困難,終有一日,他必將乘風翱翔神州之上……

橋下的溪水,緩緩流向東方。

莫降不知道這無名溪水的名字,但他知道,這條柔弱的溪水,會憑著自己的堅韌,一直向東,匯入奔騰的黃河,最終注入浩瀚無垠的大海;正是千萬條像這樣無名的溪流默默的堅持,才有了黃河的滔滔氣勢,才有了大海的無邊無際!

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堅持,因為它隨時都有可能讓你平凡的生命,翻起滔天巨浪,奔騰向更廣闊的天地!

莫降將望向東方的目光收回,忽然問︰「文跛子,你說,我們到底算不算囚徒?」

「所有的牢籠,都是我們自己鑄下的,只要我們的心是自由的,那麼又有什麼牢籠能關得住我們呢?」文逸說著,將目光投向大都城,「不過據我所知,黑左馬要代替你進入那個巨大的囚籠了,他還給自己改了一個天下人都羨慕的名字……」

「什麼名字?」

「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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