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山河 第41章 一夢之變

作者 ︰ 重木

更新時間︰2013-04-08

一行三人,裝束各不相同,臉上表情也是迥異,三人也不交談,只是低頭趕路,顯然各懷心事。浪客中文網

盡管一路之上不斷有人觀瞧打量,但卻沒人上前詢問——不為別的,只因頭前引路之人,乃當朝樞密副使,傳聞中即將拜相的皇帝近臣——托克托。

有托克托在前領路,三人出宮之行異常順利,幽長曲折的出宮之路,完全經不起腳步和沉默的消磨。

三人出西華門,便看到有一隊車馬在門外等候。

車馬隊伍前列,是全副武裝的武士開路,手中提著燈籠上,分別用漢文和黃金族文寫著——「相府」。

車隊正中,是一座八抬大轎,轎子被眾多衛士圍的嚴嚴實實,透過人縫,依稀可看到轎頂有一塊金牌,上刻「御賜」二字,表明著這轎子的來歷。轎簾雖然垂著,但卻有喝罵聲從轎中傳出,莫降用他有限的黃金族語依稀分辨出來,其中有「滾!不坐轎!不保護!不怕張凜!」等字眼——想來,那是一向輕視白狼的馬札兒台老爺在發怒。

可是眾人哪里肯依他,無論馬札兒台怎樣罵,眾衛士仍是死死的圍著轎子,不敢有絲毫懈怠。

轎子旁邊,有一騎馬之人,臉色很是難看——細細辨之,不是別人,正是右翼都指揮使,也先。

右翼都指揮使,正是宮中侍衛親軍的最高指揮官之一。今夜,也先一干手下,被張凜一人殺的潰不成軍、鬼哭狼嚎——幸虧當時也先並不在場,否則的話,他非要陣前斬掉那個無能的百夫長,以消心頭之恨!

想到那個百夫長,也先瞪了正匯入隊伍的韓菲兒一眼,因為有兄長在旁,他才強忍怒氣沒有發作——只是心中暗暗發狠,日後,定讓這女人好看。

似是感受到也先憤怒的目光,莫降稍稍移動身體,擋在了也先和韓菲兒之間。

這時,已經上馬的托克托回頭說道︰「阿弟,陛下對侍衛親軍今夜的表現很不滿意——要你在停職反省這段時間,做出一份可行的練兵章程來,由我呈送陛下,陛下覺得滿意後,你才能官復原職。」

雖然恨兄長在眾人面前揭他的傷疤,但也先還是甕聲甕氣的答道︰「是!」而後,他將這隊伍前後審視一遍,確認沒什麼異常後,才號令道︰「回府!」

眾人聞聲開拔,莫降和韓菲兒則混在隊伍中間,一言不發……

距離隊伍末尾的宮牆拐角,乃是一個視覺死角,死角的陰影中,有兩人在輕聲交談。

「張兄,這次我可被你害慘了。」說話之人,正是文逸——他確實曾回去找過莫降,但听到莫降的暗示後,本打算立刻回到自己家中,配合莫降的謊言演一出戲,不料又被張凜強強拉著一齊出了宮門——出宮之後,看到那個車馬隊伍,文逸才想起街坊中關于張凜要殺馬札兒台的傳言……

「真的被你害慘了。」文逸重復道。

張凜沒有理他,只是沉聲道︰「三日之內,定要馬札兒台血濺相府!」張凜聲音雖然很輕,但卻讓人不敢輕視。

「你真的要殺馬札兒台?你剛剛大鬧皇宮,眼下相府的防衛肯定正要緊,現在刺殺,恐怕不妥吧。」文逸善意的提醒道——其實,他對于刺殺這一套作為一向嗤之以鼻。他心中明白,要推翻黃金族人的統治,收復漢人河山,僅僅殺幾個人,是遠遠不夠的——他同時也知道,這些道理,對張凜這個草莽英雄,說不明白。

張凜仍是不理文逸,轉身便要離去。

文逸嘆口氣,知道他跟張凜說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不然今夜也不會被他拿槍抵著喉嚨強逼著進宮,看著張凜那越走越遠、孤單蕭索的背影,文逸自言自語般說道︰「若有一日能引兵征戰,讓你做個將軍,也是不錯的——只是,那一日,還有機會到來麼……」

一國宰相,馬札兒台的車馬隊伍,很順利回到了相府。

早在車隊回來之前,德木圖便已差人將相府周圍的災民全部清走,所以,今夜歸來,便無人圍住馬札兒台的轎子呱噪了。

人群中的莫降看的清楚,只是一日未見,德木圖的臉便蒼老了許多。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他總感覺德木圖望向他的目光怪怪的,似是詫異,又似是恍然,還有幾分失望,總之,他從未見過如此復雜的眼神,復雜的難以言表。

莫降正沉思間,忽听托克托說道︰「阿丑,這個你拿去。」

莫降轉身,卻見有一物事沖自己飛來,入手之後才發現——這是相府的腰牌,而且正是自己之前持有的那一塊……接住那腰牌的剎那,莫降心不由得一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塊腰牌早以隨龍舟沉在太液池底,如今怎麼又回到了托克托的手上?!難道說,自己登上龍舟之時,就已經被托克托盯上了?!難道說自己今日里所做的一切,都沒能逃過他的眼楮?!

莫降心中大驚,恍惚之中,他只感覺有一只無形大手,牢牢的攥住了自己;恍惚之中,他已經分不清,今日發生的一切究竟是他個人的作為還是托克托一手操縱的迷局了……

正在他意識迷離之際,托克托的聲音再次飄來︰「有些東西丟了,還能找回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阿丑,這一次你可要小心,不能再丟了……」還未來得及想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莫降只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完全喪失意識之前,他隱約听到托克托的聲音︰「莫降今夜累了,就不用去值夜了……」

這一覺,莫降睡的很沉,也很累。

夢中的他,一直在奔跑,他翻過山嶺,越過平原,跳過溝塹,一直來在天邊,見到了擎天之柱。他尚未來得及休息,高聳的沒有盡頭的柱子忽然向他壓來,在身體被完全壓死之前,他看清了,那哪里是什麼擎天之柱,分明就是無根手指——原來,他發瘋般狂奔了這麼久,卻還是難以逃出某個人的手掌心……

莫降猛的坐了起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幅熟悉的場景——這是他的臥房,身邊的一切,都再熟悉不過,莫降環視四周,只覺得熟悉之中,隱隱透著陌生。

韓菲兒就爬在床沿,此刻正抬起頭來。

二人相互一看,目光正好對視。

韓菲兒呆了一呆,把劉海放下來,遮住了自己的眼楮,而後淡淡說道︰「你醒了?那我去睡了。」——她的聲音里,也滿是疲憊。

「我睡了多久?」莫降問。

「將近二十個時辰。」

莫降跳下床來,卻發現自己早以換了衣衫,那身乞丐裝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平日里穿的奴僕短衣。

莫降還未來得及詢問是誰替他換的衣服,韓菲兒早已起身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的匕首我先拿走了,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從你手里奪來的——不知為何,即便睡著了,你攥它還是那麼緊……」

「喂……」莫降再開口之時,韓菲兒已經出了房間。

莫降搖搖頭,向門外走去。

有一人正在院中,不是別人,正是王維道。

「莫降,你真是威風的很啊!」王維道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話語之中,滿是嘲諷。

說完,王維道也走了,臨走之時,還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莫降心中糊涂,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威風了,心說︰「難不成,自己在宮中所為,還傳到相府了?」

走出小院沒幾步,又有人迎了上來,這次,換成了管事拉圖。

「莫降,你真是威風的很啊!」拉圖的話同樣雲山霧繞般難以捉模,只不過他的語氣中,盡是崇拜和諂媚,與王維道全然不同。

「怎麼回事?」莫降模著腦袋問。

「無事,無事。」拉圖嘿嘿笑著,一臉賤相,「大管事特命我來看看莫兄弟你醒了沒有,若是醒了,便用些飯食,再去值夜吧;若是尚未休息夠,大可再睡一夜……」

莫降抬手打斷了拉圖的話,可他還沒來得及發問,拉圖也轉身走了。

怎麼回事?怎麼人們都這般奇怪?難不成我還在做夢?莫降伸手掐掐自己的大腿——疼——這不是夢……

他滿心疑惑向伙食房走去,一路之上,只見眾奴僕望向他的目光都極為怪異。更讓莫降不解的是,原本與他關系尚可的幾人,目光里盡是鄙夷,尤其是黑三,還使勁的向他吐了口口水,若不是莫降躲得快,這身剛換的衣衫,又要髒了……

莫降有心湊過去詢問,可眾人卻像躲避瘟疫一般躲開,好似離莫降近了,就會髒了自己。莫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股悲涼襲上心頭,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睡了一覺,這世界就變了?

此時的他,尚未從闖宮失敗的打擊中掙扎出來,尚未理順這兩日里發生的一切事件的脈絡,尚未想好以後該怎樣去做,卻突然遭遇這般對待,更是心亂如麻,一時竟呆在了當場。

莫降在院中戳著,晚飯吹動他的長發,卻吹不散心頭的疑雲。

這時,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靠過來,卻也沒有靠的太近,隔在三尺之外,望著莫降。

「管事流氓……」莫降聲音苦澀,悲苦之情有感而發。

「不要叫我流……」劉芒並未將二人形成習慣的開場白說完,而是忽然住口,站在那里上下打量著莫降,像是在看個陌生人。

「究竟是怎麼了?」莫降問著,往自己臉上模去——除了稍稍腫起的臉頰外,一切如常,自己還是自己啊,可是眾人,為何齊齊對自己變了態度?

「你不記得了?」劉芒怯生生的問。

「記得什麼?」

「你……」劉芒猶豫著,猶豫著是不是要提醒莫降。

莫降往前邁了一步,而劉芒則向後退了一步,莫降無奈的搖頭,澀聲說道︰「告訴我。」他聲音怪異,說不出是乞求還是命令,唯有那悲涼之意分外濃重。

劉芒聞言,心不由得一軟,她深吸一口氣,似是吸進了很多勇氣,待那勇氣擴散全身,才輕聲說道︰「大公子那邊有人說,你昨日夜里,為了保護老爺,在皇宮與張凜大戰一場,把張凜打成了重傷,後來,張凜狗急……張凜他又要殺皇帝陛下和皇後,你擋在皇帝身前,又將張凜打退,陛下和皇後非但表揚了你,還特赦了你的奴隸身份……」

劉芒話未說完,莫降已經仿佛被驚雷劈中般呆在了當場,劉芒後面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完全听不清了。此刻,他只覺得有百道驚雷在腦中炸響,有千匹野馬在意識海中奔騰,有萬頭公牛在體內沖撞。

那無從宣泄的惶恐最後只變成一句話,從莫降口中擠出︰「托克托,你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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