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教室里的晚自習帶著各種各樣的筆書寫的唰唰聲，還帶著各種交頭接耳的說話聲，教室的溫度比室外又高了兩度，但大多數人還是願意悶在教室里——並不是不能出去，而是出去也沒事情干，反而有幾個人說說話，相對來說比較快樂。
一旦到晚上八點五十，就是听見幾聲鈴響，這不是下課鈴，實際上沒有具體的名稱，意義在于告訴大家晚自習中間休息二十分鐘。洛廣文喜歡這個時候，他會走到教學樓背後草坪中央的小道上，望著星空。他也許沒想著未來，他是一個不太喜歡想未來的人。他只是感覺暗夜的天空上，幾顆若隱若現的星撒下些許星光，似乎在告訴著他一些什麼。星星的話語是神秘而深邃的，好像能夠激起他對另一個世界的回憶，似乎在某一世，在一個很熟悉的地方，有一個很熟悉的人，這個人一身雪白，這個人總是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並且他知道她出現在那兒是為了等他……每次想到這里，洛廣文的記憶就變模糊了。這時他會望向別的地方，看見還有其他年級其他班上的同學也在草坪間迂回，他便在黑暗中觀察著他們，事實上主要是她們。他喜歡觀察別人而不被別人察覺，這樣他就可以任意欣賞每一個出現在他視線里的女子。盡管，這一切都是在昏暗的夜色中，但他仍然樂此不疲。
洛廣文晃著晃著，突然身邊走過來一個人，洛廣文沒有在意，但他發現這個人既沒有尾隨，也沒有超過他，而是並肩走著。這個人比他矮一個頭，而且听不見腳步聲。洛廣文站定，這個人也站定。洛廣文突然聞到一股香氣，準確點說是洗發水留在頭上的香味，而且是頭發干後若干小時的後香，夾雜了女子身上的味道。
「你跟著我干嘛？你不是說不準越界，不準講話，不準看你嗎？」。
「是啊，我沒有越界，我在教室外面，我沒有講話，是你先跟我講話的，我沒有看你，是你自己先看我的。」
洛廣文撇了撇嘴，不過這一舉動在昏暗中金莎並沒有看見。兩個人稍微沉靜了一下。
「你能不能不跟老師說是楊慕雪要偷卷子？」金莎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就是為這事？」
「是啊，不然我怎麼會來找你！」金莎的回應帶著若干不服氣，但畢竟是有求于人，不敢太義憤填膺。
洛廣文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倒是說個話啊，你說行不行？」
「她把我害成那樣，又給我頭上倒膠水，又在老師面前誣陷我，你說行不行？」洛廣文故意刁難。
「我知道她做這些不對，可是……可是……你就算是幫我一個忙可以嗎？楊慕雪家里是單親家庭，跟她媽媽一起住，已經很可憐了。她媽媽總是盼望她成績好一點，所以她才想著去偷卷子。你就可憐她一下嘛！」金莎齊肩的頭發被晚風吹著，在月光下依稀可見。
「那她可以自己去偷啊，干嘛非要拉上我，拉上我也就算了，幫她做了事情，她倒反過來倒咬我一口。」
「楊慕雪的性格可能你不知道，這次可能她除了想有個好點的成績，還想自己試試身手，當然這個是不對的，但是她也很不願意說好的事情中途變卦。她本來是作好了準備跟你一起干的，我看見她換了膠鞋，穿了緊身的衣服，還弄了個手電，在等了你半天都沒見到你。」金莎一邊走一邊低著頭，看著小道上的磚頭。
洛廣文沒有說話。金莎繼續說道︰「其實她是個好人，很會照顧人的，你就幫她這一次吧，就算給我個面子好不好？」
洛廣文心里有點樂，本來偷卷子的主犯就是他，那天在辦公室楊慕雪對他的誣陷他也沒有據理力爭，案情的主要責任肯定在他這邊。金莎這丫頭居然沒搞清楚狀況就跑來替她說情，這廝是真傻還是假傻啊？洛廣文清了清喉嚨︰「幫她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金莎轉過頭在昏暗中望著洛廣文。
「只不過你要把你那個什麼約法三章都廢掉。以後我可以隨便看你，可以隨便跟你講話，可以隨便越界！」
金莎越听越氣︰「隨便看我？你要看我什麼？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那天……那天在車上你就……你真是……流氓！」
金莎嘴里說出的「流氓」洛廣文反倒沒有感覺氣憤︰「你當我隨便看你是看什麼？看你沒穿衣服的樣子？得了吧，我還不想看呢。你總得讓我把頭往你那邊偏一下吧？不然別人會說我把脖子睡歪了。」
金莎噗哧一笑︰「你這人說話能不能干淨點，什麼我沒穿什麼，真是的。」停頓了一下，「好吧，這一條通過。那下一條呢，隨便跟我講話，你要講什麼？」
「講話就講話，我們坐一起，難道沒個禮尚往來啊？你放心，我沒那麼變態，不會跟你講黃段子的！」
「這個……也可以，好吧，我答應你，你可以跟我講話。但是要記住了，嘴巴里不能說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出來。」金莎停頓了一下︰「第三條我還是維持原判，你不能越界！」
洛廣文笑了起來︰「金莎同學，你這是蜘蛛網上掛秤砣，太實誠了點吧。我的意思就是照平常一樣，別搞得像苦大仇深跟越南人們和美國佬似的。」
金莎站定︰「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剛正經不到一會兒，你嘴上就掛上了油瓶子。我怎麼敢馬虎一點。你本來就是個，現在搞得像是我在求你似的。」金莎說著轉過身去，背對著洛廣文，但又不想就此離開，洛廣文還沒有回答她。
夏日的晚風能讓人安定不少，洛廣文在晚風中看著金莎的背影，想起自己跟楊慕雪打架時她奮力拉開他們的樣子，心里突然有種不忍︰「好吧，那我就不越界，免得你老說我是，我既然以後都不越界，你也就不要再叫我了。」
「那太便宜你了吧，你……你本來就很色，我答應你前兩條已經是夠對得起你了。那天我都快被擠暈了，你還做得出那樣齷齪的事來！」
「什麼事啊？哪一天？」洛廣文故意裝作不知。
「你還問我，你是不是存心要氣死人啊？」金莎有點氣火攻心。
洛廣文「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天在公交車上是吧。唉，那個時候，其實別人也在擠我啊，我躲都沒辦法躲，我們又挨得那麼近……」
洛廣文故意把話說了個半截，金莎會意︰「那你可以不想啊，你不想就不會那樣做，我也就不會喊你了啊！」
「那怎麼可能，你都貼在我身上，我怎麼可能不想！」
「貼著又怎麼樣，我從來不想這些，只要不想，就不會有問題！」
洛廣文見金莎已然上套，繼續調戲︰「什麼問題啊，你說的什麼意思啊？」
「你難道不懂什麼意思？」洛廣文沒有回答，金莎以為洛廣文真的不懂，說道︰「就是……就是……你會想著……想著男女之事，我這樣說你該明白了吧？」
「哦……明白，明白，但是你都蹭住我那兒了，就算主動不想，被動也要想了啊。」
「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擠過來，怎麼是我蹭住你那兒了？」金莎覺得怎麼自己說的話越來越不像一個女生說出來的話，但是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對。
「看你成績挺好的，你物理應該挺不錯的啊，你知道的，力是雙向的，你擠過來，相當于我擠過去。你說，你擠得我那麼舒服，我怎麼會不往那上面想。」洛廣文心里暗笑。
「可是……」金莎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但是依然被套在這段對話的邏輯里︰「你可以不用靠那麼近，你可以擠擠別人啊，我感覺你是故意要擠我的！」
「是啊，先我的確是想留出空間，可是後來，你把我擠舒服了，我硬起來了，空間就沒有了。」
「那你為什麼會硬？還不是你想了，你要是不想就不會……」金莎突然止住話題，大聲說道︰「洛廣文！你又欺負我！你簡直比還！我原本已經想好了要跟你搞好關系，想著你是同桌，只要你肯幫這個忙，我就把你當同桌看待，沒想到……你又……你又……」說著說著金莎開始哭了起來，蹲在了地上。
洛廣文也蹲了下來，拍了拍她的肩。「別踫我！」金莎厲聲道。
「唯，金莎，別說那麼大聲，旁邊的人都看著呢！」
「你怕什麼？你這個大還怕這些？我從那天開始就受你欺負，車上被你欺負，老師又幫著你欺負我，叫我跟你坐，現在慕雪姐又出了這個事，你又趁這個機會來欺負我，你說，你要欺負我到什麼時候！」
旁邊路過的同學也並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這一幕實在像哥哥與妹妹之間鬧矛盾，只道是「家事」，也不便多過問。洛廣文看著把金莎弄哭了，事情鬧得有點大，忙打圓場︰「算了算了別哭了，我這人就是比較愛開玩笑，我也不是真有那個想法，我就是覺得逗你比較好玩，你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我就一，你何必跟我認真呢。」
「不行，我告訴你，我要把你的事情講給每個人听，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金莎！金莎大人！你可千萬別這樣，我割地，賠款，你把我賣給老黑奴都行，求你別跟別人說啊！」
金莎眼淚沒干，轉過頭望著他︰「你知道害怕了？」
「知道了，知道了，金莎大人，卑職過去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盡想些花天酒地之事，遇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蒙大人慧眼賞識，才有機會得到大人提拔，一展用武之地。卑職今後定當盡忠盡職，竭盡所能，為大人效力。只要大人別說我是就可以了。」
「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你把這兒而當武俠小說了？」金莎稍稍收了眼淚︰「還什麼一展用武之地，你當你是誰呢！哎，你以後還欺不欺負我了？」
「不欺負不欺負……」洛廣文其實也覺得玩笑開得有點過了，把個女孩子弄哭了也不太好，還好哄女孩子開心的本事也不太差︰「我洛廣文以後就專幫你趕車上的，有誰想佔你的便宜，有誰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立馬跑去把他整得跟個曬干了的白菜一樣，保準以後再沒人來欺負你！」
金莎又是噗哧一笑︰「你看你，本來就是你欺負我，現在反倒成了保護我的人了，你這張嘴也太油嘴滑舌。」洛廣文趕忙「呸呸」了兩下︰「我是說怎麼嘴里老滑不溜嘰的，敢情是今天吃了兩大碗辣子油泡面，還沒消化完，憋在肚子里老想放兩句笑話出來笑笑，幫助消化。這不，你剛好趕上這個點了，原本想著跟姑娘開兩下玩笑讓姑娘笑兩下的，沒想到反倒讓姑娘哭了，實在是太不應該。不過，這兩大碗辣子油泡面是吃完了，但是後面的油條煎餅還多著呢。小妹子，听哥哥的，」說著洛廣文一排胸脯︰「今後只要有哥哥我的，就有妹妹你的，以後吃香的喝辣的，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金莎猛地站了起來︰「什麼哥哥妹妹，你又在佔我便宜，你這人……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問你的事情你到底答不答應？」
「什麼事情啊？」洛廣文這回是真不知道。
「你！……」金莎差點氣暈了過去，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要跟老師說是楊慕雪要偷卷子！」
「好吧，你哭也哭了，笑也笑了，再不幫你也真說不過去。」
金莎臉色終于露出了高興兼滿意的笑容，說道︰「那好，你的要求我也答應，那三個條款作廢。」
「說好了？」
「嗯！說好了！拉鉤！」
——這是男孩和女孩最初的接觸和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