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雷昭手指沾著一點輕飄的藥香，湊近鼻間，攝取著香味中的美妙︰「你到底是哪里來的？」眼神邪魅地向她投去︰「說說，我很想知道。」太平心里怵然，小心翼翼地回答著司空雷昭︰「四少爺應該知道下人的背景的，怎麼還問上奴婢了呢？」「別打岔。」司空雷昭聲音漸漸變冷︰「以你的才華和外貌，你不該單單只是個丫鬟命。」
太平努起一個甚是蒼白的笑︰「四少爺難道是對令月的故事有興趣？」司空雷昭停下手中動作，嘴角噙著一朵捉模不透的花︰「我可不是大哥，只是听了一個故事就會對一個人大發慈悲。」太平挑釁到︰「四少爺多慮了，令月的故事也只講給有情有義的人听，至于你問令月是從哪來，令月是從長安來，因為家故，所以跑到巴州尋親而來。」
司空雷昭聞言低頭垂笑而開，嘲諷的聲音傳到太平雙耳，太平不由低頭皺起眉，眼前的人竟是這般無禮，竟然把她的回答當成是一個笑話。「令月尋香而來，在藥房也呆久了，是時候該回房了，四少爺，奴婢先告退了。」
「我有說過讓你走了嗎？」。司空雷昭擋住轉身想要離開的太平︰「以後每天晚上的這個時辰，你都要來藥房幫我。」「什麼？」太平有些驚訝。「我想好了，我對你有興趣，要不就你來代替青蓮的位子，青蓮這丫頭太過自以為是，我早就想換了她……怎樣，本少爺可待你不薄，讓你一躍成了我的貼身丫鬟。」
「那我真多謝四少爺的抬舉了。」直接應承下司空雷昭的想法，太平說出令他結舌的話︰「只是希望四少爺別虧待了青蓮的一片赤誠才是。」風流的紈褲子弟她是見多了，對于司空雷昭突如其來的決定她也見怪不怪。
「天黑了，奴婢先下去了。」含笑的眼眸就像是被月光洗滌過一樣，在恍然間蠱惑著司空雷昭的某個神經，他微笑著點頭示意她可以離開，心底卻是在斟酌著她的內心世界。踏出藥房一步，司空雷昭在看著被月光籠罩著的太平，依舊是笑顏冷冽，卻是不知其意地，她的背影就引起他內心的一個悸動，司空雷昭不禁覺得渾身不舒服。
漫步在布達拉宮附近，我隔著蒙蒙的高原大霧，看著松贊干布贊普和文成公主金像，如威立著的佛祖，煥發著耀眼的金光。文成公主有個很好听的名字，叫李雪雁，正如她一直期待飛翔高空的向往，她是是祖父的宗室女，也是我的堂室姑母，她從小熟讀四書五經，有著令人欽佩的才華，她帶著女人所不敢奢望的飛翔來到了吐蕃，用著寬廣的胸襟，慈愛的心情和聰敏的智慧嫁給了松贊干布贊普。雖是政治和親，但是她卻能在吐蕃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和丈夫的愛情，她還帶來了長安農業手工業的先進技術，改善了吐蕃人民的生活，當地的人民對她十分喜愛和崇拜。
我為李姓皇族能有這樣的一位偉大的公主而感到激動與雀躍，千里迢迢長安，萬里和親吐蕃，在異鄉與歲月撕磨，任高原的寒風吹襲著她瑯瑯的青絲，任由著草原的不平穩氣候爭奪著她的青春，身在異鄉，只能靠著家鄉的方向遙望著回家路途上的蹤跡，雪雁姑母是否就是這樣有著思念家鄉的苦楚，然後在松贊干布贊普甜蜜的愛意中漸漸淡化著思念的心情，所以她在吐蕃尋覓到她的幸福，我真羨慕他們，一個是草原上展翅翱翔的英雄贊普，一個是慈愛睿智的巾幗公主，彼此相愛如初，直到生命終結。
我渡步在人們匍匐的宮外場上，看著邏些人民對佛祖的虔誠，我很是驚訝，耳邊響起曾經武皇在大慈恩寺時對我和太平說的話︰「佛祖是世上最仁慈的，他會保佑這世間的人民……」雙手並攏合掌，移至胸前，閉上雙眼，佛祖啊，保佑我在乎的人和親人不再受到傷害吧！
再次睜開雙眼，我的視線不自覺地移向一個正在虔誠匍匐叩拜的女子，她是所有禮拜者中最為年輕的，在湛藍的天空之下，她仿若是所有民眾的代表，雙掌合著真摯地向佛祖祈求保佑，看著她真誠又莊嚴的表情，對她的興趣讓我移不開雙腳。
「是你們！」脆耳的女聲在身側響起，我側腦望去，是一個長相清靈的女子，她身穿著當地極富特色的袍子，發上別著十分厚重的珠飾，剔透的雙眸里含著濃濃的喜悅，視線落在了吟兒和荊玉庭的身上︰「沒想到是在這里見到你們！」
我有些詫異，看向荊玉庭︰「這姑娘是……」「小姐……」「我叫康珍。」康珍搶先回答我︰「姑娘，是你的同伴幫助了我。」康珍大概是听到荊玉庭對我的稱呼，她笑意深深地問道︰「你是他們的主人嗎？」。我搖著腦袋回答她︰「不是，是我的親人。」康珍聞言會意一笑︰「我是康珍，你呢？」
凝視著她如同著干淨的天空一樣清澈無比的雙眸，我淺笑著回答她︰「我是十七娘。」面對著她的熱情和話里的誠意，我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好感。迎著我的笑意，康珍又問我︰「十七娘是漢人嗎，是來自哪里？」康珍的漢語說得流暢舒緩。
「我們是漢人，是從長安來的。」呼吸著高原原始的濃重氣息，我在這清新之中清楚地感覺到自然的盥洗︰「離吐蕃很遠呢！」「長安？」康珍在听到這二字之後顯得興奮與激動︰「是和甲木薩漢公主來自同一個地方，我阿爸去過那里，他說那里人口繁多，物品多樣，是個人間仙境。」「甲木薩漢公主？」「就是文成公主，她是我們敬仰又愛戴的人。」
文成公主在吐蕃的影響果然是深重的，听聞康珍對長安的聞說，我也不禁有些感到夸張了︰「康珍，真正的仙境是吐蕃才對，雖然我剛到邏些的時候身體不適，但是這里的天空和碧玉一樣的草原卻是我最喜愛的，盡管四處荒地，但是潔淨的味道比起長安卻更能使人感到舒服，繁華就如一場夢，哪像這里這麼真實，安靜祥和，四處彌漫著靜謐，悠然又不失韻味。」我闡述著對吐蕃地境的美好感受，在我未到雅家口之前，高原地的清色格調的確讓我深深迷戀，即使窮荒落魄，但是他在明淨上空中漂移著的空氣卻比任何地方的都要干淨。
康珍是這一片潔淨土地上生長的女子，她身上總是籠著一股清泉般的氣息，她笑顏甜美，對于幫助過她的荊玉庭和吟兒更是熱情有加，唇邊笑意漣漣，讓我微醉的飄忽在彼此之間高原空氣游離無處，康珍低下眉眼，輕聲說著︰「十七娘和各位既然是和文成公主來自于同一個地方，那便是我們尊貴的客人，康珍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各位可否幫下忙呢？」
「嗯？」我欣然點頭，一絲猶豫也沒有︰「只要是我們能幫得到忙的，我們一定相助。」「小姐……」吟兒拉住我的手臂︰「我們還要趕路……」我對著吟兒搖搖頭︰「好吟兒，既來之，便助之，你是在江湖上行走過的兒女，自知情字義重，況且有你們在身邊，我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吟兒聞言翻了翻眼︰「好吧，我听你的。」
康珍見吟兒此狀，不禁說出了聲︰「別急，只是想請你們跟一位老人說一句話，而且也只有你們能幫到忙。」「哦？」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康珍笑意斂開︰「可否請各位到我們扎察古贊保家做客，我想見到你們，我阿爸和喬桑肯定會很高興的。」
「好啊！」我直接回應她︰「當地人民熱情好客，不拘于禮節，剛好也可以體會下吐蕃人民的生活習情，也方可入鄉隨俗。」
康珍的家，即扎察古贊保家在當地算是頗為有名的財商，康珍的父親是藥商，他常帶著高原山底特有的藥材拿到長安鬧市里去賣，賣給漢人，大食國人，高麗人還有波斯人……于是，她的父親結交了許多不同國度的朋友。我感到很是奇怪，因為康珍家的商品都是直接往境內路途傳送到長安的，路途遙遠更甚，也顛簸起伏，我問康珍為何她的父親不走絲綢之路，在尼泊爾境內買賣不是更好嗎？
康珍微笑著回答我︰「那是因為阿爸覺得走長安這條商路更加有歸屬感，不會輕易地就遺忘自己經歷坎坷而所要到達的目的。」我倒是不懂了，康珍的話讓我直到現在都感覺迷惑，但畢竟那條自漢代由張騫開墾的絲綢之路我沒有走過，所以無法領略康珍所說的歸屬感是怎樣的一種滋味，但我清楚歸屬感恰恰是我想要的，而且像我這樣四處顛沛流離，不知終點在何處的人，更是不可遏制地期待著所謂的歸屬感。離開長安，離開大明宮，我仿佛也變得更輕了,只是一片被遺棄的羽毛，任風兒拖著飄搖罷了。
見到康珍的父親，扎察古贊保大叔是位看起來威嚴但卻又不失和藹的老人，他欣喜地接待我們，還有康珍的丈夫喬桑，他們的熱情渲染了我們，吟兒他們也似是十分喜歡康珍這一家人，其樂融融，又溫馨親切，我們身在其中，不願就此遺失這屬于愛的感覺。
「姑娘的家遠在長安，涉足走到此地也實為艱苦，不知道姑娘是為何事而千里迢迢走到吐蕃的？」扎察古贊保大叔輕聲關切道︰「孩子，你的家人不會擔心你麼？」我強作著微笑，輕輕地搖了搖腦袋︰「我有著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這涉及到我家人的快樂和心情，我這一出門不遠萬里，只是為尋找我失散的一個親人，然後帶他回家與家人團聚……為此，我的家人不反對我出遠門，而那個失散的親人此時又不知道在哪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等待著我，我要盡我自己的能力盡快找到他。」
扎察古贊保大叔微微嘆氣︰「姑娘是有心人，也著實令我感動，這其間多少苦難，也是無法言說的。孩子，這未知數的路途就如這吐蕃荒蠻的路徑，雖是靜謐淡雅，空氣清新，但是四處不滿荊棘，只希望你能用你堅強的意志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在吐蕃若是遇到什麼困難，扎察古贊保家的大門時刻為你而開。」
席听這番話，我心里滿滿地擁著感動，感激地對扎察古贊保大叔道謝︰「大叔，我會記住你對我深切的關懷的，也在此感謝你對我的慷慨幫助，能在此與大叔席間聊談，我感到十分愉悅和舒坦。」
扎察古贊保大叔的關切讓我無限溫暖，是我離開長安之後的第一個給予我鼓勵與安慰的長輩。望著在席間巧笑歡顏的眾人，我再一次覺得自己陷入夢境。
「大叔，康珍說有一件事情只有我們能幫到忙,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呢?」扎察古贊保大叔舉杯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他說︰「因為你們是我們等待已久的漢人，這還是個很久遠的故事。」
「是什麼樣的故事，大叔能否告訴我們實情？」
扎察古贊保大叔眼底閃爍著無奈和感惜︰「是發生在四十年前的一段愛情。」「哦？」我有些驚訝，扎察古贊保大叔笑呵呵地接下話︰「四十年前的攢木珀保家里有個生的十分漂亮的女兒，叫曲宗卓瑪，因為攢木珀保是個大戶人家，所以這草原里無權無勢的小伙子只能對曲宗卓瑪望而卻步，加上攢木珀保是極為重視門當戶對的，所以曲宗卓瑪的婚事耽擱到她十八歲。」
「命運弄人，曲宗卓瑪在一次去甘丹寺的時候遇到了鏡蛇，被鏡蛇咬傷了腳，蛇毒暈黑了傷口，人為求生的本能讓她開口求救，那天剛好是陰天，草原上少有的天氣，所以也人煙稀少，但偏偏巴朗出現了，巴朗是屬佛教里格魯派的僧人，他本著我佛慈悲的心思救了曲宗卓瑪，並且帶著她一起回到甘丹寺。這樣的一個偶然帶出了所有的不應該，曲宗卓瑪就此愛上了巴朗，感情熱切深沉，當時的巴朗年輕有為，又長得俊俏好看，只是他從小就生活在寺里，很小就將自己奉獻給了佛祖，他的世界純淨空靈，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接受曲宗卓瑪的感情，何況一個僧人本該是六根清淨，無欲無求的。」
「那是不是巴朗傷害了曲宗卓瑪，拒絕了她的愛情呢？」我急切地想知道這一點，這是對一個女子關于愛情的重點。
「沒有，曲宗卓瑪因此便常常到了甘丹寺，尋求各種機會和巴朗相處，巴朗心思明淨，但畢竟面對的是罌粟一樣的愛情，他的心思漸漸動搖，他常常在佛祖面前祈求，常常在佛祖面前懺悔，但就是避免不了越發增加的心跳的次數。終于在一個夜晚，曲宗卓瑪約巴朗在柯斯可河岸上相見，曲宗卓瑪熱切地向他道出所有的愛意，她希望他還俗，能夠接受她的愛情，陪她一起終老，可一切都是那幾步之遙，巴朗被寺里確定為下一任的喇嘛，做寺里的下一個主持，在知道曲宗卓瑪的感情之後他猶豫了許久，因為身後可是養育自己長大的佛祖，曲宗卓瑪的家後又是權勢龐大的家族，他不知道如果接受她的愛情，那麼他們將會遇到怎麼樣的困難，這會耽擱了曲宗卓瑪原本美好的生活。」
「巴朗是個心思單純的人，他毫不忌諱地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的師父，他的師父是個得道高僧，是個熱愛世間萬物的僧人，他當時只給了巴朗一句話，隨心而行。巴朗心思觸動，混雜不清，一邊是自己不想辜負的愛情，一邊是自己不該放棄的佛意，思慮許久，他最終選擇離開吐蕃，隨著師父去了長安慈恩寺，其實他自己也明白，他就算是接受了曲宗卓瑪的愛情，他們兩人也是無法在一起的，攢木珀保家族的人怎麼會同意自己的女兒愛上一個無欲無求，無權無勢的僧人，他選擇離開，以為是給了曲宗卓瑪最好的結果，但世事難料啊，這曲宗卓瑪偏偏就認定了他，非他不嫁了，攢木珀保一氣之下將曲宗卓瑪給趕了出來，巴朗的離開也開始了曲宗卓瑪艱難的日子。曲宗卓瑪在山林和草原里流浪了兩年後，到達了邏些中心，她一邊流浪著，一邊尋找著，她想去長安找巴朗，可是她心里似乎有個難以訴說的疙瘩，明明知道方向，卻不肯再走下去。」
「是她太愛巴朗了，對嗎？」。
「可以這麼解釋，戀人之間的心思我們永遠都是猜不懂的，她不找他自有她的理由，或許就是因為愛他，所以不去找他，痴痴地選擇等待吧！」「她一直都在等他？」我內心一驚，這個等待該是有多長啊！
「是的，她一直都在等他，等他回來，等他給她一個答案。我們都勸她別再等巴朗了，巴朗已經在十三年前就去世了，可她就是不相信，除非有從長安來的人，親口告訴她，她才願意結束這等待……我們是在二十七年前遇到她，當時她十分狼狽，渾身上下都是被泥土沖刷過的痕跡，她的體力也十分不支，我和康珍的阿媽就覺得她可憐，于是就把她帶了回來，憑著我時常往長安經商的機會，幫她打听巴朗的消息，她也執意不想我們麻煩，便住在了離我們不遠的後山，從此也沒有再下山來，直到康珍出世，她就只那一次下山，到家里給剛出世的康珍祝福，康珍他們也時常會上山去看她。」
「當我知道巴朗去世的消息時，我真的猶豫了很久，最後下定決心跟她說明的時候，她一個字也不相信，我們也沒有辦法了。日夜更替，昔日美若格桑花的曲宗卓瑪漸行老去，唯一不變的，就是摯愛著巴朗的那顆心。我們勸過她無數次了，也跟她說了無數次巴朗不會回來的事實，但她就是不听，就是放不下，時刻對著長安的方向喃喃自語，等待著巴朗的歸來，十七娘，幫幫她，讓她不要再受這等待的煎熬，她就快六十歲了，卻從未有過一日的安寧與快樂，連佛祖都會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