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結大唐 第二十四章︰夢刻.芮淋瑤瑯惘

作者 ︰

天氣極為復雜的春季,突然一個閃電伴著一個極大的雷響摔到空地,傾盆的大雨,沙沙聲響綿延不息,像一塊塊堅硬的晶石,瘋狂地在大地上赤腳奔跑。我看著跪在大雨中一臉決絕的荊玉庭,雨水順著他剛毅的臉龐滑到身上,淋濕了他的衣裳。我第一次無比認真地打量著一個臣子,他只比我大兩三歲,卻渾身散發著一個男子所有的成熟與堅定,他持著利劍,硬挺的背脊在向我昭示著他的忠誠與決心。

輕閉上雙眼,我不忍看他剛烈的雙眼,我在雨聲極為復雜的環境之中克制住自己的心跳,頭痛欲裂,盤旋在我心房里的一條尖銳的鋼線,凶狠地打著結,鋼線銳利的身子在踫觸到心中房壁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將其割傷,血滴粘在鋼線上,卻固執地不願掉落,我自是清楚了,我的心,在滴血,只是不見痕跡。

胸口的疼痛撕裂著我全身的神經,惜緊緊摟住我,眼里滿是心疼。馬車窗外的風雨打進車里,冰涼的雨絲斜打在我的臉上,我如初夢醒來,心中疼痛撕裂者,我意識到自己是回不去了。對著已經全身被淋濕的荊玉庭,我艱難地抽動著略微發白的嘴唇︰「荊將軍,上馬車吧!你……你帶路吧!」

「公主!」惜和荊玉庭眼里透著放松的情緒,我抓緊被子,手指顫抖︰「走吧!已經回不去了不是嗎?」。在我無聲地被送出來的那一刻,我便沒有機會回頭了︰「為著我先祖流淌在我身體里的李氏血統,我走便是了。」

「是!」荊玉庭急忙上了馬車,風雨中泥濘的路上躺著夜魅的水漬,泥土里攤開一個個馬蹄印跡。荊玉庭在雨中揮著馬鞭,一陣馬嘯踉蹌在雨中,我與長安皇宮就此隔著千山萬水。

用了很長的時間我才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那時候的我將任性持續到最後一刻,我最終是接受了太平的安排,與我從小生活著地方做了最為不舍的告別。

長安卷來的政治風暴蔓延到全國各地,一路上關于李氏皇族的消息不勝計數,在听到我的一個個同宗兄弟姐妹或叔伯死去的消息時,內心不禁糾緊萬分,如同刀割,果真只有在皇宮里異想天開的我不知道埋伏在周遭的危險,原來事情竟是如此慘絕人寰。

武後在我離開的第十天進行了登基大典,舉國同慶,新皇即位,又是一顆璀璨的星辰在煥發著和諧的亮光,孰不知這亮光里富含著多少血腥,從此她不再是武後,而是武皇.全國歡慶的時候,我們在前往益州的路上,我看著百姓們歡聲大笑,不知覺地涌上一股諷刺,李家就這樣成為歷史,成為記憶,更加可悲的是,李唐變成了武周,武周代替了李唐。

武則天成為自歷史以來唯一的一個執掌政權的女皇帝,不顧綱常,不顧道德倫理,她毅然坐上那把象征權力至上的龍椅,開始了她的獨裁。盡管如此,百姓們卻似乎毫無怨言,仿佛李唐曾有的輝煌被一個女人的嬌媚和政治能力所取代是件普通不過的事情。

我更加擔心的是太平,她成了唯一一個留在長安皇宮里的前朝遺孤

旦住的地方很僻靜,天下人誰也想不到,曾經的大唐皇帝會居住在益州某一處寂靜荒蕪的地方,過著隱逸者毫不爭世的生活。他居住的府邸上方的牌坊「靜園」這兩個字刺傷了我的雙眼,旦哥哥,他的心始終是這樣平靜,為了他所執著的寧和與自由,他與命運之間的抗爭持久而難以防守,可是最終他勝利了,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靜園。

荊玉**前敲了敲門,過了一會,門開了,來開門的是以前在旦寢殿里的老太監,見到我們三人,他有些驚訝,視線到我身上的時候,他急急忙忙地開口︰「公主……」「噓!」我示意他不要喊出聲,細聲道︰「我不再是公主了,你喊我小姐吧!」「是!」他點頭應答,錯開身子︰「小姐,快進來吧!相王在院子里。」

惜拿著包袱走在我的身側,荊玉庭則是站在院子一處,四處張望著,預防可疑的行人。靜園里的風景十分別致,甚是情趣亦然,我踏進院子,沁人心脾的百花香在風兒的纏繞中夾雜著空氣淡然的因子從不遠處飄來,簡陋的房屋置于中央,顯得那樣清寒。屋子前面栽種著旦喜愛的花卉,整齊地放在屋前兩側,蘭花在春末開的異常芬芳,幾只不同顏色的蝴蝶拍打飄渺的翅膀,在吐著清香的蘭花上頭纏綿地旋繞著,時而還停留在蘭花瓣上,望著它們自由歡舞的影子,我內心擱著一股惆悵。

右側便是靜園里旦鐘愛的紫藤花棚,我捕獲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動情地向前邁步,距離越來越近,那抹身影越顯得清晰,他在花卉中淺步行走,所有的精神都投在那些靚麗的青色與花色之中,全然不知道身後的來人,他安靜地裁剪著繁盛的花草,散落在地上的殘葉在微風的吹拂下飄搖起來,似是一群有生命的精靈,與來訪問花香的蝴蝶交疊成舞,打著回旋,它們安靜地停佇在我的腳邊,連同我的雪白色裙角,也一同被吹起,與之漂浮共舞。

「旦哥哥……」我喊著旦,酸澀咽在喉嚨間,順著聲音涌上眼眶。旦的身子一僵,他輕輕轉過身,見到我的那一刻明顯一怔,他微笑著︰「平樂……」見到他變得消瘦的臉龐,我的眼淚瞬間就滑落下來,上前緊緊抱住他,我埋在他懷里哭泣︰「哥哥,她們,她們都不要我了……」

旦憐惜地拍著我的後背︰「平樂,哥哥明白,哥哥明白……」「為什麼……」我哭得十分無助,將所有的委屈和痛楚都哭了出來,淚痕斑駁,旦的衣裳被我的淚水染濕,傾盡所有的眼淚。亡國的悲涼,失去家的痛苦,一傷一傷地砸來,我無法像旦一樣,用平靜的心態去掩飾,于當時快十七歲的我來說,我只有選擇哭泣,我的到來也讓旦意識到,悲劇是整個李家的。

夜晚微露闌珊,寂寥在院中漫襲,我坐在廊里望著夜下的百花,惜安靜地呆在我的身邊。清澈的夜,籠著一層憂傷地紗,隨即又下了一場纏綿的雨,雨兒飄動著透明的身姿,我看著石雕燈塔前清晰可見的雨絲,心里一陣悸動。綿綿的雨絲斜斜地撫上我的臉龐,我抬頭,親吻著這場春夜的雨,閃著弱光的燈火在夜中不安地搖晃,晃得讓人有些心動,靜園的雨夜是這樣多情與淒清,我甚至不忍心讓內心的悲哀打破這一片清靜。

落雨芙殤蕩千痕,輕紗伴誰眠,怎是花與淚?

惜不知什麼時候打來一支傘,高舉在我的頭上,她說︰「公主,夜里涼,回去休息吧!」我搖了搖頭︰「不,惜,我喜歡在這里無憂無慮的感覺,你再多陪我一會兒吧……以後也別再喊我公主了,我已經不是公主了。」

惜聞言,神色黯淡,她輕喚︰「是,小姐,可是我們明天要趕路,還是早些歇下的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還是搖晃著腦袋︰「惜,我好不容易有這樣的心情,你就讓我再待會吧!」惜低眉,眸里閃著清光︰「好,我陪著你。」

「惜,你知道我現在最希望的是什麼嗎?」。惜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回家。」「不僅僅是這個,是希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我苦笑道︰「我更希望能夠回到過去,在夢醒來之後,所有人都在。」我撫上惜的手,觸模著她掌心間的溫暖︰「我還記得十一二歲那年,我和太平,還有陽城姐姐總是喜歡爬到含元殿的最高處眺望著星星和月亮,我會在姐姐們的懷里一次又一次地听著有關于星星和月亮的故事,每一次都把太監和宮女們嚇得半死……現在,物是人非,我們各自身處于相隔甚遠的地方,而守望著夜空的人卻只剩下我一個。」

抬起頭,被雨絲模糊的夜空,毫無星月,只是黑兮兮的一片,空蕩地令人心酸。我感到一陣恍惚,原來逝去的時光,已經有那麼多了,我還來不及反應。「如果我能有醒來的一天,那該多好。」嘴角漾開一個萬分無奈的笑,我的悲涼,甚至透徹到靈魂,讓我難以忍受。

「別說了,小姐。」惜心疼地把我摟進她的懷里︰「上天不會那麼殘忍,讓你在某一個角落里孤獨地舌忝舐著傷口的。」我環抱著她的腰身,安靜地凝視著不遠處在雨夜里跳動的燭火︰「惜,我們得逃多久,要逃到哪里去?」

惜摟住的雙手微僵了僵,她撫上我的腦袋,輕聲說到︰「不知道,或許是室韋,或許是更遠的地方,逃得越遠你就越安全。」「那我是不是永遠都不能回家了?」「不會的。」惜的聲音淒清︰「總有一天,你會安全地回到家里,和家人團聚的。」「是嗎,我還能有這樣的奢望嗎?」。

「能。」惜的神情帶著某種堅決,視線投向遠處,驚起寂靜的一片波瀾。自是那場飄渺帶傷的雨,讓我明白了自己是回不去了,只能努力地讓自己以從容的心態,面對著即將踏上的流浪生涯。

翌日,我們便離開了靜園,和旦做著最後不舍的告別,我滿眼模糊地上了馬車,旦在馬車外,飄逸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視線中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他最後對我說了一句話︰「平樂,奈何生在帝王家,身為帝王兒女,應當要以剛強的心靈來面對生來就注定多舛的命運。」

武家的人在我走後不久包圍了旦的靜園,他們給我制造荒唐的犯罪理由,在相王李旦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探測著我的下落。興許是老天憐憫,在他們到來之前,空中滿布烏雲,為避免即將到來的大雨,我們不得不提前向南趕路,也多虧了這場大雨,遮掩了我們離開時,馬車留下的痕跡。

趕了十八天的路程,我還未來得及看清路上的崖山岩石,便在一個通關城牆中進入了南詔的中心酈城。這是我繼西域之後到達的第二個國家,盡管它也是附屬于大唐的,但是我對它的陌生程度卻遠比我對它的興趣要來的深沉,我忐忑不安地四處張望,雖然我在長安的時候有見過外貌奇特的回鶻人和大食國人,但是見到居住在此的是烏蠻蒙族人和白蠻蒙族人,我還是會有那麼一刻的震驚,無論是他們的穿著還是神態,他們給我更多的印象是神秘和詭異。

這是一個神話色彩極為濃重的國度,當地人民信奉上古人身蛇尾的女媧娘娘,女媧用七彩石補天和用黃河土造人的傳說在當地人的心中,是不可抹滅的神跡與信仰。我帶著尚是拘謹地心態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女媧神廟,入鄉隨俗,我滿載虔誠地隨著蠻蒙族人朝女媧神像叩拜,女媧娘娘美麗臉龐上擁著溫和的慈愛與安詳。

雙掌舉起到胸前,我在心中向女媧娘娘默默地祈求,願她保佑我前唐的遺臣,能避免殺戮的命運,保佑我李姓的親人,不再遭受殘害,願她保佑我那在長安里孤獨的姐姐,讓她的生活減少悲傷……

女媧廟坐落在酈城人口繁多的坊市東面,進香之後,我們便往遠離市中心的郊區趕路了,到了一個叫柳霧村的地方,暫時在那里安身,也只有先這樣給自己在路上一個荒蕪的家,逃到哪里,走到哪里,若有幸能避過武家人的眼線,我就擁有多一個機會向所在之地索取片刻的寧靜。

荊玉庭早已經打點好一切,荊玉庭之前是邊境上的將軍,他行軍打戰三年,戰功累累,走過地方甚多,也結交不少江湖上重義氣的朋友,再加上他對待朋友推心置月復的性格,自是讓他的人際交往更為繁多。只是因為薛家與荊家兩家關系,再加上太平的囑托,荊玉庭寧願放棄身為將軍所擁有的榮華富貴,誓死追隨著我,效盡忠心,我何德何能,能讓一代名將為我如此。

房屋是簡陋樸素的竹木居,居家風格與西域和長安的截然不同,但是踏步的時候有著朗朗的木音傳出,像琳瑯有序的音調,這也讓我十分喜歡,逃命在外,能有這樣的感受,撂下心中的傷口,我想我會有釋懷和坦然的一天。

荊玉庭慚愧地對我說︰「對不起小姐,我能找到的就只有這樣簡陋的屋子,讓你和惜姑姑受委屈了。」我搖搖頭︰「這里很好了,荊將軍,我們現在是在逃亡,能擁有這樣的地方已經很難得了,況且這里那麼清靜,也感覺很舒坦,辛苦你了,荊將軍。」「小姐言重了。」他把馬車上的包袱搬進屋子里︰「惜姑姑,你先幫忙給小姐收拾下,好讓小姐有個休息的地方,我先去見下我的朋友。」「好!」

看著荊玉庭遠去的身影,我驟然為自己的原因感到負擔沉重,惜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姐,玉庭他是心甘情願的,當時太平公主找他的時候,他不做猶豫地就答應了跟隨你了。」「我只是覺得自己耽誤了他,他本該是在戰場上手刃敵人,保佑國家的將軍。」

「荊家兄弟重情深義,當年薛頤參與謀反,駙馬慘死,賢太子被貶,與薛家交情甚深的荊家自是月兌開不了干系,是太平公主力保荊家,才使其避免滅門的厄運,何況當時荊家實為冤枉,並沒有參與謀反。荊家二老被活活逼死,太平公主以命向皇帝求情,才保住了荊家,而當時荊玉陵尚在沙場與突厥兜旋,荊玉庭在北方邊境,為了更好地保護荊家,太平直接喚回玉庭,把在江湖打滾已久的他送到狄仁杰狄大人的門下,到荊玉陵回長安的時候,兄弟二人便誓死效忠太平公主。」

「太平……」我低喃著太平的名字,心里不禁為她的勇敢生了幾分敬佩,雖是听惜這樣子說,但是我明白,當時太平想救的,想挽回的,是與薛家,與薛紹有關的人與事,我從未懷疑過太平對薛紹的愛情,只是想不到,太平為了愛情甚至動用了潛在的智謀和勇氣,她對愛情自私的心態相反的卻是拯救了許多事物,太平,我是那樣想念她。

面對著屋外四周青蔥碧綠的樹木和不遠處的原野,奇形有致的高山佇立在江流上方,懶懶的影子倒映在江河中,散發著自然柔美的氣息,唱著山與水之間的愛戀,「叮當」地一聲,山泉水的有節奏的音調敲擊在我的心上,我感到一陣豁然,我仰視著我眼前的一切,體會著自然給予我的寧和,我終于明白旦固執追求著自由的心情了。

自由,那般似水的美好,我此時心境沒有一絲一毫因為被追殺的壓迫感,靈魂之間的洗滌,自由之中暢游的樂曲,我被這一片自然的青色深深地感動著,動情地伸手向前撫著屋子窗邊的竹木,我深吸了一口氣,天地間淺淺絲縷的清淨一瞬間襄入我的腦袋……這便是我逃亡之中,遇到的第一個寧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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