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周浩遠第一次踏進柳府大門。
管家老葉把他帶至院中。
「你且在這等一下,我去給太太通傳一聲。」
「有勞葉叔。」
周浩遠深施一禮。
突然,門外一陣噪雜。
「開門,快開門呀。」
老葉打開了門,一群漢子頓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
「怎麼是你們?」老葉驚道。
「我們找老爺!」
「對!找老爺評理!」
「各位,老爺去瀘州談生意,下個月才能回來。」
「我們等不了這麼久,老爺不出來我們就不走。」
他們竟耍起了無賴。
「葉叔,」
突然,一聲清甜婉轉的聲音,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緩步而來。
「大小姐,茶農們要見老爺!」老葉回道。
少女大大方方走到院中,掃視了他們一下。
「各位兄弟,我爹下月才可回府,有什麼事到時再商議怎麼樣!」
「老爺不在,讓太太出來!」
「是呀,讓太太出來!」
小姐有些為難,「我娘重病,不能出來見你們!」
「總得有個主事的!」
見他們起哄,小姐低頭沉思了一下,「你們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大小姐,我們不想為難你,但是,今年茶園豐收,我們茶農的工錢卻降了下來,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是呀,憑什麼降呀,我們忙活大半年,就靠這筆工錢養活一家老小!」
「大家冷靜一下!」她勸道,「實不相瞞,今年茶園雖然豐收,但茶價卻被壓低,爹就是為此事去廬州借錢,我知道你們不容易,但是請大家耐心等一個月,一個月後,大家缺的數額一定如數補上!」
見茶農們仍不能放心,她摘下手上翠鐲,
「大家如果誰家里急需用錢的,用我的首飾先充一下吧!」
茶農們見此,怒氣漸消。
「我們跟老爺是老主顧了,就等一個月吧!」
「老東家有困難,咱們也別得理不饒人的!」
大家商量一下,漸漸散去。
小姐向他們深施一禮,「謝謝大家!」
茶農們頓覺不好意思,「小姐,您是好人,我們信您的!」
「謝謝各位兄弟!」
周浩遠看著這位小姐,又看到這一場景,不由的由衷佩服。
「葉叔,辛苦你了!」
她對老葉道。
「沒什麼!」
目光掃過周浩遠,又停了下來,
「他是……」
老葉忙拉過周浩遠,「快見過大小姐!」
「大小姐!」周浩遠忙深深一揖。
「他是周浩遠,我鄉下弟弟的遠房佷子,來府上某個差事!」老葉忙道。
小姐打量了他一下,見他高大魁梧,卻又有些文雅,問道︰「你可識字?」
「上過幾年學堂!」
小姐微微頷首,「讓他跟管賬的群叔打打下手!」
「是!是!」
老葉不住應道,
「還不謝過大小姐!」
周浩遠感激的望著她,卻正迎上她秋水一般的眼楮,頓覺心頭一動。
見小姐走遠,老才如虎口月兌險一般,「今天多虧小姐出面,如果踫上二太太,這幫茶農可遭殃了!」
又看了周浩遠一眼,「可還別說,你這小子,傻人有傻福,剛進府就謀到這麼一份肥差,祖上積德了!「
周浩遠呆呆愣著,老爺的話他一句也沒听見,眼前全是那動人心魄的眼神。
「小姐,他的名字跟小姐連在一起,正是‘皓月’二字,你說巧還是不巧?」
丫環依桃輕笑著說。
月眉不覺一驚,她怎麼沒有發現,卻嚴厲訓道,「你這丫頭,識了幾個字就在這里胡言亂語了!」
依桃不再作聲,笑著跑開了。
周浩遠在柳府的別院住了下來,在學堂念書的時候,算術是他最擅長的,在群叔的悉心教導下,很快,他打的一手好帳,群叔不在的時候,他已基本能獨當一面。
這一日,他正在凝神細算一筆壞賬,輕微的腳步響起,只見小姐掀簾而入。
「小姐!」
他忙起身問安。
小姐柳眉微蹙,似含了無數憂思。
「群叔呢?」
「去城里收賬啦!」
小姐有些焦慮,蹙眉道,
「你查一下賬上還有多少現錢。」
周浩遠剛剛算過,听聞之下胸有成竹地報道︰「不多了,還有二百兩!「
「這麼少!「
小姐不由更急,
「把我這個月的例錢補到二娘帳上!」
「小姐,這……」
周浩遠不由為難。
「我平日里也沒有什麼開銷,都投給她吧。」
「是!」周浩遠只得答應下來,正待改動。
「哎呦!」
一聲嬌滴滴的聲音,一個年輕婦人扭著水蛇腰走了進來。
「二娘,」
小姐忙施禮。
「大小姐還認得我這二娘!」
「二娘說哪里話?」
「那我問你,二娘這個月的例錢怎麼短了十兩?」
「沒短,我正要讓他們補給二娘。」
周浩遠忙取出十兩紋銀,
「二太太別怪大小姐,是賬上算錯了。「
「算錯?「
二太太冷冷一笑,
「這柳府的規矩,算錯就得挨罰,來呀,把這個奴才給我綁啦!」
一幫家丁正要上前綁周浩遠,小姐卻攔住了,「二娘,不關他的事!」
「那關誰的事呢?「
「二娘,我照實說了吧,柳家生意已大不如前,所有現錢都投在生意上,賬上實在拿不出錢啦!「
「是呀!二太太,您的例錢還是小姐拿……」
周浩遠忙上前辯道。
「住口!」小姐止住他的話。
只見二太太已變了臉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一個大膽的奴才,主子說話哪有你插話的份?」
說著,揚手向他臉上抽去。
周浩遠下意識的一擋。
二太太的手沒落在他臉上,卻落在他阻擋的臂肘上,整個人也向後踉蹌了一步,差些沒摔倒。
「反了,當真是反了!」
二太太勃然大怒。
「來人,快來人,把他給我綁啦!,今天不教訓教訓這個奴才,我這個二太太沒法當啦!」
一群家丁上前將周浩遠綁了起來。
「二娘!」
月眉正待求情。
「月眉,你若為他求情,便是不把我這個二娘放在眼里,我找大姐說理去!「
「小姐,太太還病著呢,經不起她鬧騰!「
依桃輕聲提醒。
月眉把到嘴邊的話又強按回去,不再多言。
深夜,庭院。
周浩遠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
他渾身濕漉漉的,衣服都已劃破,露出的堅實肌膚上是一道道血紅的鞭痕。
小雨淅淅瀝瀝得下了起來,淋在傷口上,這傷口,疼痛錐心。
他咬緊牙關,一股寒意直抽上來,浸遍每個毛孔。
突然,頭上的雨停了……
淺綠色的裙角出現在他身旁。
他驀然一驚,抬起頭。
只見小姐撐一把油紙傘,擋在他頭頂。
「小姐……」
她目泛淚光,淒楚的凝視他,
「周管事,難為你了!」
「小姐不必自責,是我不懂規矩沖撞了二太太!」
她淒然道,「她本是想找我的麻煩,沒成想倒讓你受了這些苦頭!」
他欣然一笑,心頭驟然一暖,能為她遮擋困難,他覺得再大的傷也不算什麼!
「都只怪我軟弱,不敢頂撞了她!」
她幽怨的道,又關切的看他,「你…還好吧!」
依桃忿忿地道,「打了五十鞭子,澆了兩桶冷水,又整整跪了一天,怎還能好?」
小姐更加傷懷,不自覺落下淚來。那淚滴如斷線的珍珠,在皓月下閃著瑩瑩亮光。有幾滴落在他傷口上,似不再隱隱作痛了。
他正待說些什麼,卻覺得頭好重,眼前一切都旋轉起來。
「周管事,你怎麼啦?」
這時,二太太走了出來。
「哎呦,咱們柳府的大小姐竟深更半夜的給一個下人撐傘,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
「二娘!」
月眉求道。
「周管事許是受了風寒,您放他進去吧!」
「風寒?」
二太太冷哼一聲,湊近瞧了瞧。
「我看是裝病吧!」
說著,一腳踹在周浩遠心窩上。
他重重倒在積滿雨水的地上,耳畔的聲音逐漸模糊。
「這個奴才可壯實的很,罰他跪到天亮!」
「二娘!」
月眉求道,卻迎上二太太不容反抗的眼神。
月眉再次看了周浩遠一眼,
「依桃!」
她大聲道,「扶他進去!」
二太太不由怒道,「你敢?」
月眉走到她面前,正對著她,
「二娘別趕盡殺絕,他是我的手下,二娘要罰,就請罰我吧!」
說著,重重的把傘扔下,站在雨里,一動也不動。
「你們哪個來綁我?」
她冷然掃視眾家丁。
家丁們不覺地低下了頭,誰也不肯上前。
二太太又驚又氣,
「你,你……」她指著月眉,卻說不出話。
「大小姐,有你的!」
她丟下一句話,帶著一幫家丁憤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