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五章(16)疏簾不卷水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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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羅等一干人從園子正門出來,往南一轉便是永思堂,月逍便先回去了。懷蓉、懷蕊二人和青羅繼續往前頭走。懷蕊就對懷蓉笑道,「二姐姐今日真叫我刮目相看,姐姐的琴是什麼時候學的,彈的這樣的好?」懷蓉今天白日里那樣驕傲的風度此時卻找尋不見了,仍舊是舊日那樣淡淡然的模樣兒,眼神中浮現了遙遠的溫柔神色,半晌才答道,「這都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是長日無聊,彈著解解悶就是了。」青羅笑道,「這兩日我可是為鄭姨娘捏了好一把冷汗,心疼的了不得,卻人微言輕也沒個法子。還是妹妹有能耐,父王竟然不說什麼,就將姨娘放了出來,總算是冤屈得雪,我們這一顆心,也就放下來了。」懷蓉淡淡道,「其實哪里有什麼能耐體面,我在這府里,也不過是無依無靠的,所能倚仗的,只有母親。母親有難,做女兒的怎麼能袖手旁觀?至于旁的人,是有心無力也罷,隔岸觀火也罷,原也沒理由來管我們的事。」說的青羅面上紅了,想了想終究道,「二妹妹,別的我們也不說,今日你彈的那一首曲子,曲中的氣節深意,我也听明白了幾分,只是曲中的惘然惆悵,卻是叫人心里難過。風雨摧折,嫣香易落,妹妹如果已經有意搏擊風雨,還是不要做這樣悲涼之音。若是妹妹立意要遠離風暴,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懷蓉听得這樣的話,眼楮一跳,面上淡淡道,「嫂嫂果然是我的知音,這一番話,我感激至深。嫂子的話,我記住了,自然好生思量。只是風雨已至,遠不是我能做主,深陷其中,也不是能輕易抽身。海棠怎知雨疏風驟,一夜間已然翠減紅銷,嫂嫂你說是也不是?」青羅心下惻然,自己與懷慕于懷蓉而言,何嘗不是這狂風驟雨呢?若沒有自己與鄭氏的接觸,或者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無妄之災。懷蓉仔細觀察青羅的臉色,忽然一笑道,「罷了,這些話日後再說。嫂嫂你也到了,就先進去,我和三妹妹還有一程,就此別過了。」此時果然已經到了永慕堂外頭的梨花林外,青羅就與二人告辭領著倚檀和侍書往屋里去了。

到了院子里,卻是寂靜無聲。翠墨和硯香迎上來悄聲道,「女乃女乃怎麼就回來了?二爺在書房里頭呢,今兒一天精神都不大好的樣子,二女乃女乃你要不要去瞧瞧?」青羅心里對懷慕本來有氣,昨日又算是吵了架正置著氣,本不欲去管他,想了想心里又有了幾分數,到底點點頭道,「罷了,你們先歇下,我去瞧瞧就是了。」四人就應了退下。

翠墨說的書房,就是最外間的卷綠齋了。卷綠齋是懷慕素日見外客的書房,青羅等閑並不去的,今日倒是頭一遭進來。庭院中所植與後天懷蓮小築中並不一樣,植著數本白皮古松,亭亭如蓋,氣質超拔。庭院中心的湖石所砌的花壇中種著數十本珍稀蘭花,妙在一年四季皆有花開,幽香暗暗。青羅進來時,懷慕正負著手面對著垣牆立在一株古松下,也不知在尋思什麼。青羅默默走到他身側,也不說話,也就陪他站著。

半晌,懷慕才發覺青羅,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散了?」青羅也不答話,只道,「你在這里做什麼呢?」懷慕沉默一會子,道,「七夕佳節,當然是賞月了。」青羅輕笑道,「無客無酒,無詩無歌,豈不辜負了這樣的良夜好月?躲在這牆下頭,看的是什麼月色?」懷慕笑道,「你今日倒是好興致。」青羅笑言,「世子若是不肯奉陪,我就只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了,不知道世子願不願意賞光呢?」懷慕失笑,「好好,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奉陪的。只是如今入了夜,豈不是麻煩了他們。」青羅道,「也不麻煩,就在此處就極好,今兒是節下,咱們去小廚房里頭瞧一瞧,總有些剩下的。」懷慕道,「你說的是,只是這菜肴隨意些也就罷了,這酒卻不能隨意,你去尋些吃的來,我這里還有我自己藏的好酒,咱們就在這松樹底下好生喝酒賞月。」青羅點點頭,就先出去了。

一時青羅回來,見松樹下頭已經擺好了一幾兩椅,懷慕坐在下頭,手里擎了一只玉杯,見她進來,就一飲而盡。青羅端著一托盤的小菜糕點之物,盈盈走過來坐下,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飲下。酒液殷紅,入口醇厚,後勁兒卻足。青羅笑道,「這酒顏色倒是好,很有些年頭了,只是怎麼會在書房里頭?」懷慕笑道,「這酒還是早年間,我和伯平仲平一起釀的,後來就埋在這院子里頭,也沒舍得常喝。雖不是什麼好酒,確真真算是難得,今日你也算是有口福了。」二人就在此間對酌,青羅酒喝得極緩,懷慕卻喝得甚急。懷慕笑道,「七夕本就是關于愛情的節日,夜半無人听牛郎織女的低語,本是情意深長之事,如今我們雖說是相對花間,卻是一杯一杯飲的無趣,何不行個酒令?」青羅道,「你說的很是,只是現在就我們兩個人,有什麼令好行的?」懷慕道,「也不妨事,我們就行一個和今天的日子有關的,一人說一句關于七夕的詩,另一人接下句,誰要是沒接上,就罰酒,如何?」青羅含笑道,「那要是都不錯,豈不是沒酒喝了?」懷慕大笑道,「你說的很是,若是對了,就隨意飲酒,再出一個別的。若是錯了,連先罰三杯,怎樣?」青羅道,「好,就是這樣。一會子你輸了醉在這里,可不要怪我。」

青羅先想了想,道,「莫嫌天上稀相見。」懷慕笑道,「猶勝人間去不回。好冷僻的句子,你這是誠心難為我呢。」飲一口酒,笑道,「我也問你一個,一道鵲橋橫渺渺,千聲玉佩過玲玲。」青羅笑答,「如此便能難得到我?後句是別離還有經年客,悵望不如河鼓星,徐凝的詩。」想了想又道,「這一次出個簡單的,天上歲時星右轉,你必是知道的。」懷慕道,「這有什麼難的,後句是人間離別水東流。」

懷慕卻沒有再出下句,抬頭望著已經快要沉下地面的月眉,輕輕地掛在松枝上。此時夜已經深了,頭頂的星河卻是更加璀璨。身邊女子的身上,有隱約的荷花的香氣,雖然微弱卻像是滲透到了他的靈魂里頭去,是身邊松枝與蘭花香氣也遮掩不住的。良久他才緩緩道,「江天望河漢,水館折蓮花。」青羅笑道,「這一句出的好,與你我今晚的情形一般無二,不過這還是難不倒我,後句是獨坐涼何甚,微吟月易斜。」懷慕笑道,「我也是想到你們今日在荷風鴛浦,才想到這一句。只是這一首還是這後兩句最好,獨坐涼何甚,微吟月易斜,真是別有一番情味。」青羅道,「方才你獨立中宵,自然是如此,如今既然有人和你對飲,合該是俱嘆三秋阻,共敘一宵歡,怎麼還是獨坐微涼呢?」

懷慕點點頭道,「你說的自然不錯,只是自古以來,七夕的詩皆是悲苦惆悵為多,只因為世人都知道,這歡聚不過是過眼煙雲,分離才是歲月的常態。縱然有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卻仍然有更多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間不相見這樣惆悵的句子。因為有聚,這散就更顯得傷情。所以七夕雖然于女子是歡慶時節,有心人卻都是傷心懷抱了。」青羅道,「你說的不錯,世人慨嘆牽牛織女之余,也常有感慨自身,甚至不如這一年一度的相逢相許。其中最好的,還要數杜牧,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說盡了世間女子的悲愁,多少人就是這樣孤寂一生,盼不得朝朝暮暮,連一年一相逢也都是奢求。」

懷慕聞言,默默地連飲數杯,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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