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五章(14)疏簾不卷水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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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熱鬧著,突然有人冷冷道,「柳妃這里可真是熱鬧,養女兒媳都在身邊,只是仿佛有點失了規矩了。」青羅和懷蕊忙站住一看,是葛月逍扶著安雲佩站在跟前,那說話兒的正是葛氏。青羅還沒有說話,懷蕊先挑了挑眉毛道,「大嫂子有什麼話好說的麼?我們自己的事情,不必大嫂子來管。」柳氏給青羅遞了個顏色,青羅意會,懷蕊素來說話急一些,這幾句話一說只怕就要吵起來,忙盈盈上前道,「三妹妹年紀小,說話直些,雲姨和大嫂子不要怪罪。」葛氏冷笑道,「我說的可不全是三妹妹,三妹妹這出身沒人教養不懂規矩也就罷了,柳妃是名門之後,二女乃女乃是王侯之女,這規矩不該不懂才對,為人兒媳,就該謹慎侍奉,對長輩謙遜有禮,對小姑也該溫和教養,二女乃女乃今日與三妹妹就在柳妃跟前打鬧,半分規矩也沒有,豈不是和蓬門小戶沒半分區別,傳出去不是叫別人笑話?」青羅見葛氏語意譏諷態度犀利,也不願一味示弱,便道,「大嫂子這話說得有些不妥,這規矩禮儀自然是有,只是這母女親情更為緊要,自古斑衣戲彩,都只為駁雙親一笑,我與三妹妹不過玩笑幾句讓母妃歡喜,有何不妥?難道嫂嫂以為媳婦與女兒不同,就不該如侍奉母親一般侍奉婆婆,莫非嫂嫂就是這樣對雲姨,只求禮數周到不求真心侍奉?再說這規矩,母妃是王爺正室,按規矩嫂嫂也該叫一聲母妃才是,咱們府里正是重人倫親情,才叫嫂嫂喚雲姨做母妃。只是嫂嫂如今對母妃連王妃也不叫,直接稱呼姓氏,又是哪家學來的規矩?我是母妃的兒媳,三妹妹也是母妃的女兒,大嫂和雲姨素日怎樣相處,我們從來不問的,嫂嫂怎麼就管起來我們母女的事情?何況我也听說,昔日王爺將三妹妹寄養在母妃膝下,早就明說,三妹妹就是王妃之女,旁人不得隨便議論,怎麼嫂嫂連王爺的話也不放在眼里不成?」

青羅的話字字犀利,一時噎的葛氏說不出話來。安氏見狀,笑道,「二女乃女乃好剛口,只是女子不以強辯為美,月逍雖然也有不妥,二女乃女乃這樣犀利,也不是女子該有之份呢。」青羅正欲答話,卻不料柳氏忽然開口笑道,「雲妹妹何必這樣較真?我們西疆女子,從來也不理會這無才便是德的話,就說妹妹,管著這樣大的家業,沒有伶俐口齒強硬手段,只怕眾人也不服氣吧?只是我可從未听人說妹妹有違婦道呢。媳婦兒年輕,口齒清爽,做長輩的喜歡還來不及呢,不然人人都和木頭樁子一般,以後這家可叫誰來管呢。」柳氏一貫沉默,偶然幾句也都是孤介之語,只當她是性子古怪也就是了,像如今這般從容道來,卻是字字機鋒,倒叫安氏心驚。話到此處,安氏見懷蕊態度強硬,青羅言語之間不急不緩又切中要害,連柳氏也與往日不同,也知道自己一時之間也佔不得什麼便宜,也就只好笑道,「既然柳姐姐這樣說,我也沒有辦法,這就往別處去了。」

待安氏和葛氏走遠,懷蕊拍手笑道,「嫂嫂還厲害,把大嫂嫂唬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青羅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她每每氣焰囂張,更是辱及母妃和妹妹,也不能隨意縱了她。只是母妃今日也奇了,怎麼也開了口?」柳氏笑道,「我平日不說話兒,一是說了也沒什麼分量,二來也懶得鬧騰這些,只是如今我既然說了要做你們的母親,哪有看著別人欺負自己孩子的呢。」說的青羅也懷蕊眼眶又有些紅了,旋即又說笑不提。

此時懷蓉正獨自乘了一葉小舟,漂浮在藕花深處。平躺在舟上,頭頂荷葉遮蔽了大半的天空。一朵一朵的芙蓉開的正好,淺粉如珠,緋紅如霞,幽香陣陣。她與眾人離得很遠,幾乎听不見那邊喧鬧人聲,好像只有身下的水流聲。她想起在山中的歲月了,松風陣陣,泉流飛瀑,靜靜的山林中悠遠的梵音佛唱,吐露無數禪機。她想念起在山林中默坐彈琴的歲月了,教她撫琴的人跟她說,琴是人心,她的琴音里沒有激越的慷慨之情,卻難得有一派恬淡安靜。她今日終于在自己的琴聲里听到了激昂,然而那一份臥听松風的安然,只怕是要永久地失去了。人生就是這樣,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別的,自己能做的只是權衡孰輕孰重而已。

她像懷蕊這樣大年紀的時候,就被母親送進了重華山,從此歲月似乎就靜止了。她自小就是溫和的女孩子,幾乎從不多話,母親做了決定,她就順從地侍奉在太妃身邊,恪盡孫女的職責,孝順恭敬。從此那些環佩叮當、脂粉香氣似乎是前生的事情,寺廟的琉璃瓦,朱紅的垣牆,山里參天的古墓和隱秘的溪流是她眼前熟悉的風景。重華寺香火雖盛,只是她們住在後山的小院里,連寺里的僧侶都不常見。太妃喜靜,雖說她時常侍奉在側,卻也並不敢多話,身邊除了緋玉,也沒有任何人與她為伴。山里那樣安靜寂寞,泉流鳥鳴,花開花落,她就這樣長大了。

她時常在想,自己是否覺得寂寞呢?起初或者是有的,只是年歲久了,仿佛她也習慣了這樣的人生,就像她的琴一樣,沒有驚濤駭浪,卻自有一股安然平和。她以為這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她感激自己的母親,將自己送到這樣一個寂寞卻安寧的世外桃源里去。只是,世界一夕之間的改變,卻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像當初遠離家中的雕欄畫棟是不得已一樣,如今,那些山林里的晨嵐暮靄,她也不得不舍棄了。

七夕的夜,月色也是溫柔的。銀河璀璨,牽牛織女星遙遙相對,只是並不見傳奇中的鵲橋。荷風鴛浦前的竹台上已經擺好了一系列應節的玩意兒,小丫頭們縷著七色絲線,笑嘻嘻地擺弄著七巧銀針。另一邊香案上擺上茶、酒、水果、桂圓、紅棗、榛子、花生,瓜子等,又用紅紙裹著幾枝芙蓉花供在案上。安氏笑道,「姑娘們快過來拜織女,祈求下一年心靈手巧,再求一個美滿姻緣,少女乃女乃們也過來,各房的丫頭們也都別拘著規矩,一會子過來和你們主子一起去穿針,看誰心最細手最巧。」幾個年輕人就都過來,拜了織女,又往針線架子邊上去,笑嘻嘻地比賽穿針。青羅自己手是極巧的,幫寶玉做幾雙鞋子都是精巧的了不得,只是尋常不常拿針線就是了。小姐們素日在家雖不用自己動針線,這閨閣女紅也是熟悉的,丫頭們更是從下慣了這些的,如今這熱鬧豈有不湊一湊的,于是一個一個都使出功夫來。

最先將七色絲線穿過七孔針的卻是懷蕊,她人雖小,手卻是很靈活的,雙手翻上翻下,不過片刻就好了,笑道,「各位嫂嫂姐姐,可叫蕊兒佔了先去了。」安氏笑道,「今兒先是二姑娘一曲動人,如今這三姑娘又佔了先,月逍,青羅,你們妯娌怎麼就落了後了。」青羅抿嘴笑笑不語,也很快穿好了,身邊懷蓉、月逍和幾個手巧的大丫頭也都穿好了針線。

秦氏笑著往前去,挨個兒瞅了瞅各人手里的針線,忽然道,「哎呦,翎燕的手真是巧,你瞧這這片刻功夫,七色線上還都打上了花結,可真是好看。」翎燕盈盈上前道,「婉主子過獎了,我一個丫頭,哪里敢和各位主子比呢。」秦婉彤笑道,「我瞧你跟著雲姐姐日子也就,大女乃女乃進門之前,大爺身邊也是你多照顧,雲姐姐又疼你疼得如親女兒似的,就是大女乃女乃對你,也是給十二分的面子猶如姐妹一般,不如我今兒就替雲姐姐做了主,把你許給大爺如何?也免得你總是做個丫頭,實在委屈了你。」

安氏心中一驚,她的確是有讓懷思將翎燕收房的想法,卻不是叫秦氏來做這個人情。除了那天和翎燕說的那些緣故,還有些別的緣故。翎燕是身邊得力的人,也算是忠心耿耿為自己,只是心思卻深,頗有些自己的想頭,自己用著姨娘的尊榮挾制著她,也好叫她死心塌地為自己辦事兒。如今秦氏這忽然一筆,倒是出人意料。安氏睨了翎燕一眼,見那小蹄子面上微紅卻又笑意,心中暗恨,只淡淡道,「婉妹妹操心了,翎燕還小呢,我還想多留幾年,往後如何,既然是我房里的人,我自然會安排好了,不勞旁人費心。就算是有這樣的意思,也得問問懷思和月逍的想法,如今妹妹在月逍跟前就說了這話,豈不是有些不妥。再者咱們好歹也是大家子,討一個姨娘也不是尋常事情,總得稟報了王爺和太妃,才好有安排。」

秦氏輕笑一聲,道,「姐姐這話說得可就不妥當了,大爺雖是姐姐親生的兒子,我好歹也算是她的庶母,眼見柳姐姐還在這上頭坐著呢,我們這些做嫡母做姨娘的,怎麼就說一句都說不得了?再說這自古婚姻,誰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大女乃女乃名門閨秀,怎麼會有什麼別的想頭?大爺更是一百個願意了,自幼和翎燕一處長大,這青梅竹馬的情意,自然是極好的。何況大爺大女乃女乃成婚這幾年了,子息上也沒個動靜,咱們瞧著也著急呀,王爺太妃豈有不允的呢。」說著秦氏又挑釁地瞧了安氏一眼,道,「何況不過是討個丫頭,又不需什麼明媒正娶,不過挑個好日子成了事兒就算完了,安姐姐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呢?」

安雲佩心中惱怒,冷笑道,「婉妹妹句句有理,只是我們還是瞧瞧人家姑娘的意思不是?」說著眼風凌厲地掃了一眼翎燕,翎燕忙跪下道,「些婉主子抬愛,我不過一個丫頭,不敢想這些,只求安守本分,伺候主子。」

秦婉彤本意並非是真要把翎燕許給懷思,只不過是想挑撥安雲佩、葛月逍和翎燕之間的關系,如今看三個面色都變了,也就輕輕一笑,道,「也罷了。只是今晚上穿針的彩頭仿佛是一架荷塘月色的繡屏,自然是三姑娘得去了。不過我屋里頭還有一架五彩雙鴛鴦的,比那個略小些,也算是精致,就賞給翎燕吧。」翎燕謝了賞,偷眼去瞧安氏和葛氏的神色都是不好,也不敢露出十分歡喜,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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