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五章(04)拂檐花影侵簾動

作者 ︰

董潤抬眼瞧了瞧眾人,神情淡淡,「王妃知諸位大人都在,不敢稍有怠慢,梳洗遲了些也是有的。這是王妃對你我同僚的禮敬,諸位只管感念就是,何必多問呢?至于所議論之事,王妃如今是蓉城之主,該說給眾位听的話,等王妃來了,自然會說的。」

方正同還未說話,底下一人先怒聲道,「董大人說的是什麼話?你我既然同僚,王妃主事,自然該一視同仁,怎麼厚此薄彼?」頓了頓又譏諷道,「我卻不知,什麼話該說。至于什麼話不該說,我卻是知道的。這誤國誤民,雞鳴狗盜,乃至男盜女娼之事,自然是不可為外人道的。這話我等同僚不能听,董大人你,只怕听的不少吧?」

說話的人乃是刑律司的陳副司,年紀與董潤仿佛,脾氣卻執拗,素來有鐵面閻羅之稱,說話也一貫尖刻犀利。與董潤二人雖無什麼仇怨,如今這話,卻說的實在是極重,幾乎是指著鼻子罵了。

董潤往日的氣性,哪里忍得這個,正欲發作,卻見方正同對自己使了個幾不可見的眼色,勉強忍了下去,只作未听見,卻不想那人不依不饒,又冷笑道,「我曾記得,王爺贊譽董家兄弟二人,董余長于政務,董潤長于行軍。怎麼這一次倒奇怪,董余大人自請去了前線,留了董潤大人你代理九卿之位?素來听聞董家兄弟手足情深,怕不是你兄長知道你的心思,才特意給你留了這個機會罷?如今做了王妃的入幕之賓,只怕野心更大,連王爺的江山,也想要一並攥在手里,可嘆董家世代忠烈,竟然出了你這樣的敗類。」

董潤听了前幾句,便已氣的臉色發白,連方正同也深覺不妥,緊張地瞧著董潤,唯恐他當場就發作起來。卻見董潤只咬緊了牙,冷冷地瞧著那人,卻始終不曾出聲打斷,听到後頭那些露骨的話,竟然冷笑了起來。

方正同不明所以,心里卻更是不安。董潤的脾氣,他又如何不知道呢?就算顧全大局忍了這一時,日後也不知會如何。此時自己就算要避嫌,也再避不得了。董潤的聲名,已經和他方家連在了一起。更何況,他的妻子乃是上官家的大長郡主,就算沒有董潤和清玫的姻親關聯,上官家的名聲,也不能容人隨意踐踏。

陳副司的話說的極為難听,方正同心里有了打算,更動了真怒,等那陳副司話音剛落,就先蹙了眉沉了聲道,「陳大人,眾同僚面前,說話怎能如此無遮無攔?陳大人可要小心,閑話說起來容易,也要掂量掂量里頭的分量。且不說以下犯上,肆意誹謗乃是大罪」

往日方正同在這無鄰堂里一貫裝聾作啞,如今忽然發難,陳副司也是一怔。只是那怔神只是一剎那的功夫,便又嗤笑道,「將軍和董家聯姻,自然听不得人說這東床快婿的閑話。然而依我看來,將軍倒不如早些斬斷和董家的聯系,以免壞了方家聲名。至于這以下犯上更是無從提起,我對王爺赤膽忠心,看見這不忠不臣的齷齪舉動,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將軍不必恐嚇我,武死戰,文死諫,就算一死,我也毫不畏懼。將軍如此,怕不是也存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想要與心懷叵測之人沆瀣一氣,共謀上官家的江山罷?」

方正同見他如此執拗,說話更從董潤那里指向了自己,往日軍旅里養出的冷傲脾氣再也壓抑不住,哪還管董潤如何反應,先一聲斷喝,拔出佩劍直指向陳副司。那陳副司卻也很有幾分膽氣,如此情形也絲毫不曾彎腰,只睨視方正同和董潤二人,「氣急敗壞,必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方正同氣的劍尖直抖,然而一堂為臣,那人又是晚輩,到底不能就這麼一劍了結了他。正僵持不下,卻忽然听見清脆的一陣鈴響從堂後傳來,那聲音攝人心魄,堂上眾人乍一听聞,都有些失了神,方正同也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劍尖。只有董潤嘴角含了一絲笑,起身離座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一拜道,「給王妃請安。」

果然,那扇用金線勾勒描畫的丹陽牡丹彩玉屏風背後,轉出了一個人來。一身藩王正妃才穿得的翟衣,奢華艷麗,卻自顯出一種威儀來。永靖王府世代相傳的十六樹鳳凰釵將如雲的烏發高高束起,一朵金蕊正紅的牡丹花端正華美,在這燭光輝映之下,映得青羅濃妝修飾的一張臉孔有些失真,卻美的驚人。

那美麗是如此得攝人心魄,又隱隱帶著威勢,眾人都忍不住拜服,就連方才出言放肆的陳副司,也勉強收斂起臉上的輕蔑神情,與眾人一起下拜。

青羅也不急著讓眾人起來,只從容往上首一坐,俯視著底下黑壓壓跪著的眾人。這是蓉城里最位高權重的人,身後代表著勢力交錯、互相扶持或傾軋的各個家族。這些人是她守護蓉城的依靠,卻也是阻礙。她曾經不遺余力地想要拉攏他們,卻發覺自己錯了。一味地拉攏,只會讓這些心思各異的人,輕蔑自己,小瞧自己,甚至踐踏自己的地位和名譽。她不能再退讓,因為她不但是京城和親的涵寧公主,更是名正言順的永靖王妃。

青羅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里的波動,都藏在濃艷的妝容之後,「免禮。」望著眾人齊刷刷起身的樣子,心里卻忍不住想,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在這位置上,堅持多久。這些人在面對懷慕的時候,是不是也和現在一樣,表面的恭順底下,藏著各色各樣的心思?懷慕往日,是不是也和自己現在一樣,看似高高在上,萬人拜服,卻其實如臨深淵,時時刻刻會被人暗算。

青羅心里苦笑,就算聰明如懷慕,不也有了失算的時候?何止是他呢?自詡聰明的自己,不也一樣信任了不該信任的人麼?否則自己也不會落到如今這樣無依無靠的地步。勝負成敗,到底是不可預料的,誰又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成為別人的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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