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二章(25)白雲低處雁回峰

作者 ︰

董氏年歲已大,早已再不起舞。那一年七夕起舞,彼時還有幾分淒涼的瘋魔。如今病早已好了,哪里還會做這樣的事情?只是看見白氏眼中倔強不甘的神色,到底是有些動容。論起來,這個年輕女子,在得勢的時候並不曾對落魄的自己有任何照顧。然而如今到了這樣田地,終究自己才是幸運的那一個。

董氏終究是不忍心,看著年華正好的人,過著比當初的自己還要無望的日子。那時候自己到底還有一個孩子可以盼望思念,而她呢?卻再也沒有什麼依靠,就連想念,也不知道該系在誰的身上。今日本是中秋團圓的日子,她的心里,卻仍舊橫著那萬古離別的銀河。董氏心里長嘆了一聲,起身道,「既然如此,就跳一曲罷。」

不比當初有絲竹相襯,此時此夜,只有清歌一曲,裊裊而上。白氏的聲音仍舊清亮,好似天上那不染縴塵的明月,一唱三嘆之間,情致纏綿。牽牛在河西,織女處河東。萬古永相望,七夕誰見同。陳氏側耳去听,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酸,兩行熱淚滾滾就落了下來。這麼多年,她總是譏諷白氏出身優伶,若听見她在人前歌唱,只覺得輕薄賣弄,如今才懂得,原來這清歌曼聲,竟能這樣地打動人心。

而董氏的舞,比之當初七夕之舞的縹緲欲飛,卻多了幾分端凝的從容華貴,緩慢的舉手投足之間,帶著自足的圓滿味道。這些日子以來,董氏的滿頭白發之下,已經重新生出了青絲。身上穿著的衣裳,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空落落的。

陳氏在淚眼中望著她,只覺得人生的際遇,當真是難測。朦朧里看見董氏的舞姿,她的心好像回到了比那一年七夕更遙遠的地方去。那時候她初入王府,頗得眷顧,在宴會上坐在上官啟的身邊,欣賞底下的歌舞升平。那個時候,她曾天真的以為,這一切會永遠地持續下去。

曲終舞罷,鄭氏靜靜坐回原地,白氏卻還怔怔抬頭,望著天上的滿月出神。鄭氏與陳氏都不忍打破這一刻的寧靜,然而這寧靜,何嘗不是她們最熟悉最習慣的寂寥呢?每一日每一夜,從月圓到月缺,都是一樣的。最後,一聲孩子的呼喚打破了沉寂,「外祖母,你跳的真好。」

三人回過神來,只見臹兒從門外跑了進來,撲在董氏懷中。說來也奇怪,懷芷回來之後與董氏雖時常相聚,卻並無太多親密舉止,倒是這個之前從不曾看見過董氏的竇臹公子,與董氏分外親厚,每每見了都以外祖母呼之。在懷芷面前總努力做出大人的神情,在董氏跟前卻是活月兌月兌一個孩子。董氏抱住臹兒,眉眼間俱是溫柔,「我的兒,你怎麼不跟著母親,倒往來了?」

竇臹抬頭道,「母親跟我一起來的。」董氏便抬眼去尋懷芷,臹兒卻又轉頭去瞧白氏,「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白氏一怔,臉上神情有些淒然,「我是誰?連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望著臹兒天真的面孔,低聲道,「公子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不過一個微賤之人罷了。」臹兒听了白氏的話,十分疑惑,轉瞬間卻又將疑惑拋開,「你的歌唱的真好听。你能每天都給我唱歌嗎?」。

白氏一怔,正不知如何作答,懷芷慢慢走了過來。白氏便低頭道,「大郡主來了。我們就不打擾郡主母女敘話,這就告辭了。」說著拉著陳氏,二人便要離去。懷芷點點頭,臹兒卻牽住白氏的衣角,抬頭望著懷芷,「母親,我能讓她每日給我唱歌嗎?」。

懷芷看著兒子認真的眼神,心里有些疑惑,想了一想道,「什麼你呀你的,這已位你該叫一聲姨太太。你若是願意听,自己來就是了,若是姨太太願意,就唱給你听。」臹兒歡喜道,「我現在就想听。」又央求地望著白氏,「好不好?」

白氏望著孩子的眼楮,心里不由得一暖,微笑著應了好,便對懷芷道,「大郡主若是放心,我就帶著公子在外頭走走,晚些時候親自送去繁蔭堂。」懷芷看了白氏一眼,點頭應了一聲,白氏便和陳氏一起,帶了臹兒出了春綠庭。

方才還有幾分熱鬧的庭院,頓時就安靜了下來。董氏望著站在幾步之外卻久久不靠近的女兒,慢慢道,「你怎麼不在跡遠閣里陪著王妃王爺,倒來了這里?」懷芷聞言這才走近前來,坐在董氏身邊,從袖中取出一塊手絹包裹著的月餅,仔細切成了兩半,「中秋團圓,自然是要和自己家人一起過的。」抬頭瞧了瞧天上的月亮,「那些人並不是我的家人,我早就不是上官家的女兒。」

董氏望著懷芷,半晌才道,「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麼樣呢?」懷芷靜靜回望母親,忽然笑了起來,「這麼多年,我總是听人說,在母親的心里,我有多麼重要。我也知道母親為了我,這麼些年過的都十分可憐。說起來,我好容易回來了,總該多在母親膝下盡孝才是。可是我心里對母親,卻總是帶著些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恨。」

董氏聞言,默認半晌才道,「我知道。這麼些年,你雖然時常有書信回來,也總說自己一切都好,那話卻都淡淡的,並不曾和我說你的心里話。」董氏的笑容帶著些苦澀,「如此說起來,你其實從不曾和我說過知心話。小時候你便心高氣傲,你父王對你多憐愛些,你對我這樣一個母親,並不願多親近。等到後來許給了綏靖王,便更是對我無只言片語的話,去了北疆一年之後,才第一次給我寫了一封家書。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可是對你來說,我卻始終是可有可無的。」

董氏話音剛落,懷芷卻忽然站起來,臉上帶著怒容,可眼角卻又隱隱含著淚似的,「你說的不錯,我從小便不願和你親近。若不是你的出身,誰又敢對我有絲毫的輕慢?我和懷慕不過相差一歲,你可知道在我小的時候,又受過明里暗里多少嘲諷譏笑?你只知道說我心高氣傲,可你不知道,我得到得一切,父王的重視,底下人的尊重,都是我自己得來的。我拼盡全力地去學那些琴棋書畫是為了什麼?我不過是為了擺月兌你帶給我的陰影,我想要讓這世上的人都知道,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上官家堂堂正正的郡主,不比這家里的任何一個人差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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