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一章(12)畫眉人去玉篦存

作者 ︰

澎淶面上一紅,昨日他只是想把她留住,卻忘記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是個最沒有煙火氣的所在。往日不曾覺得什麼,此時見婉瑩打趣,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是我一時疏忽了。」又忙道,「我擅廚藝,這個當真沒有騙你。少年時學習用藥,先生總說,藥膳一體,用食補治病救人于無形,才是最精妙的境界。又道做菜賓主如何搭配,火候如何都十分微妙,與開方煎藥一脈相通。所以除了藥膳,還逼著背了我許多別的食譜。雖然許多年不曾用了,卻都還記得呢。」

婉瑩從不曾見他和人提及過自己的事,如今听著只覺得心里一酸,臉上卻只是歡喜笑道,「那我就等著了。只是我如今也沒有病,你的藥膳只怕是無用武之地呢。」婉瑩本身笑語,卻見澎淶忽然深深看了自己一眼,「我只願你這一生無災無病,我的藥膳,永遠也用不上才好。」

婉瑩心—無—錯—小說里一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好像是甜蜜,卻又總醞釀著心酸。婉瑩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如今也吃不上呢,我瞧著那一家茶水鋪子還算干淨,不如我們就去那里罷。」澎淶心里也覺自己造次,他心里已確信婉瑩不是侍書,對一個初識的女子說這樣的話到底是不妥。听了婉瑩的建議,忙岔開了方才的話,「你倒是好眼光,這一家鋪子看著不大,卻也是百年老店了,出的桂花糕遠近聞名,正好一嘗。」

二人進了茶鋪,要了一壺清茶與一碟子桂花糕,便坐了下來。茶館之中本是最為熱鬧的所在,昨日朱雀道上驚天一刺,更多了許多談資。茶館中說書的先生可巧昨日親眼見了,被一群人簇擁在一處,听昨日朱雀道上發生的大事。那說話的人字正腔圓,聲情並茂,驚險處叫人毛骨悚然,豪邁處叫人須發皆張。除了議論陛下臨危不懼的風度、百姓無辜枉死的可憐、刺客勢若猛虎的搏殺、羽林衛寸步不退的英勇,從天而降一劍截擊的羽林衛總領蘇衡,也成了眾人口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婉瑩對昨日的事情並不知曉,如今听著,才知道原來自己背過身去的剎那,竟然有著這樣的風雲激變。婉瑩忽然想起,昨日他那樣情急地拉著自己走,當時以為是情不自禁,如今回想起來,莫不是這一場刺殺,與他有關?婉瑩情不自禁地回憶起玉暉峽來,那些死在自己腳邊的人,血濡濕了自己銀白色的裙擺,而他就坐在那里,飲著一杯茶,淡淡地笑著,就好似在看一場花會。

婉瑩忍不住地看向澎淶,正在此時,又听得一人冷哼了一聲道,「你們都道蘇世子身手了得,挽狂瀾于既倒,卻不知他如今已經被扣押了起來,只等著處死呢。」眾人都是大驚,忙問是什麼緣故。那人道,「我也是听宮里的人說起,陛下本來不曾受什麼傷,只是被那弩箭擦傷了皮肉,卻不曾想,那箭上竟然有毒。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太醫們束手無策,只好問罪蘇世子。只是可憐,這蘇世子本來救了陛下的性命,這毒又不是他下的,年紀輕輕,倒要無辜枉死了。」

圍觀眾人昨日也有親眼看見了,其中一個大漢,就撫掌嘆道,「昨日看見世子,也真是英雄少年。看看京城里那些膏粱紈,只知走雞斗狗,硬生生地要將這祖宗基業都敗得干淨,誰能像他這樣?听說在軍中風評也甚好,並不仗著自己是世子之尊,和尋常將士同食同宿。將門虎子,也沒有幾人能擔當得起了。要是真的被不明不明地害死了,連我也要為他鳴不平去。」

又一個瘦小老人壓低了聲音道,「倒不是不明不白,還是有跡可循。我听說,這一撥刺客,是西邊藩王派來的。如今行刺陛下不成,卻害的南安王府受了牽連,你們說,這南安王世子要是出了事,這刺殺陛下的仇怨,可要叫什麼人去報?那些大臣們只知道仁義道德,誰又能上馬提槍了?我猜呀,這里頭肯定有人不願意打仗,如今趁著這機會,正好將南安王世子害死,好苟且偷生的。」

另一年輕儒生卻道,「兄台這話說的卻也不盡然。藩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以前也不是沒打過,最後怎麼樣?還不是輸了,連南安王府的郡主,都和親嫁了出去。你再想想,多少人死在了西邊的戰場上。要我說,這仗還是不打的好。南安王世子確實可憐,可要是他一死,陛下能永遠絕了撤藩的念頭,咱們的兒孫能永遠不上戰場送命,也是值了。」

先一個說話的大漢卻怒道,「你怎麼如此沒有骨氣!如今陛下公然被藩王賊子所害,生死不知,爾等不想著為陛下報仇雪恥,竟然想著苟且偷安。若是陛下下了君令征討藩王,我第一個就跟著去殺敵報國。只是可恨,若是南安王世子這樣的英雄就這麼死了,也不知我要跟著誰去?」又橫了儒生一眼,「你這聖賢書,難道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難道不知,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我等雖一介草民,也該有些氣節。」

方才那人被說的臉紅,正欲反駁,最先說話的一個人卻慢慢開口道,「其實這位年輕人說的也有些道理,一將功成萬骨枯,受苦的都是百姓。」見大漢又要怒斥,卻擺了擺手道,「兄台不忙,且听我慢慢和你說。我讀書不多,卻听人說過一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誰不想著天下太平,永無戰事?可是不是咱們不戰就能免得了的,且不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那些藩王,哪一個不想著侵吞中原?只有戰,才能叫咱們的兒孫都再也不用出征。」看了那書生一眼道,「只是咱們這些人正當年輕力壯,又懂得這道理,就少不得為了後來人,去拋頭顱灑熱血了。」

那人說的平和,話里的意思卻重,剎那間眾人都靜默不語。人群中不知誰忽然唱起了歌謠,那是傳承千年的將士之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最初只是一人唱起,後來漸漸有人應和,再到後來,人人皆縱聲高歌。一時之間,這小小茶館之中群情激昂,人人欲拔刀赴死捐軀國難。就連方才那青年儒生,也紅了臉,低聲跟著應和。不由自主地在這樣激昂的歌聲里,緩緩站起了身。婉瑩低頭,卻見澎淶仍舊淡然地端坐原地,一口一口飲著茶,忽然輕聲道,「茶涼了,再換一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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