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九章(15)良辰誰是同游伴

作者 ︰

蘇衡一怔,清瓊與自己平日說話,多數時候像是知己友人,有時候還會透出疏遠。每當那個時候,蘇衡就知道,自己心里,又想起了本該忘記的那個人。這些心思在清瓊這里是從來藏不住的,有時候自己還未曾意識到,就被她瞧在了眼里。清瓊對自己,從不曾有過這樣隨意親密的言語和舉止。也許是燈火闌珊,她不曾看見,也就不曾察覺,方才那一瞬間,自己的心里,想到的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

這話蘇衡放在心里,自然不會說出口。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或許又露在了臉上,可是清瓊今日卻不曾看著自己,所以也就不曾察覺。她只是就著自己手里捧著的一對花燈,小心地用針線將兩朵連在了一起,神情十分認真,好像手里捧著的,是極其要緊的物事,分明是彩紙糊的,在她手里,卻像是珍貴又易碎的琉璃水晶。

蘇衡心里一酸,他自然知道她這神情是為了什麼。眼前這個人是他的妻子,然而過了這樣久,他才終于給了她一點溫情。盡管這溫情的時候,他心里還想著別的人。她或許真的不知道,或許只是假裝不知道。她只是選擇了不去看自己,而是看著自己手心里,這一對並蒂的花朵。而自己此時,竟然也唯恐她太早地抬起眼楮,唯恐她看見自己臉上的回憶神色,重新變得冷漠疏遠。他明知那種神情是她被自己刺傷之後的保護,卻又會同樣地被這神情所刺痛。

收起了針線,清瓊便從蘇衡的手中接過花燈,仔細地瞧著。蘇衡想了想,從懷中取出火石,小心地將兩朵花燈點燃。那光焰忽的升了起來,小小一對燭火搖曳著光影,映照著清瓊的一張臉孔,看的十分專注。忽然抬起頭莞爾一笑,瞧著蘇衡道,「好看麼?」蘇衡微微一怔,來不及多想,就回答,「好看。」清瓊不再多問,只是小心地捧起那一對燈,走到方才放河燈的地方,小心地將那一對燈擱在水里,默默許願,又一直注視著那一對荷花燈融入這一道光的河流,終于消失了。

蘇衡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樣一種滋味。就在方才,自己在集市的人群涌動中,一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還在那個地方,賣著女子綰發的桃木簪子。簪子尋常,卻雕琢得古樸可愛,簪頭是逸出的松枝。他不自主地想起,那時候他給她買下那一枝木簪子,她也就笑吟吟的接過綰上。一襲玉色的披風,襯著這松葉紋樣清簡得很,像是這山間的尋常女兒了。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忽然就對著莞爾一笑,問自己,「好看麼?」自己也就笑著回答她,「好看」。只是那個時候,自己不曾與她一起放上一對並蒂的河燈。那一瞬間自己甚至會想,若是那個時候與她放了燈,並蒂的蓮花,一處亮一處滅,是不是後來的情景,也就會不同一些?

只是自己此刻想的,不該是那個人了。自己與清瓊結發,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對著自己,露出那樣的一個笑容。這個堅強又執拗的女子,在這一瞬間,忽然就充滿著期望的光亮。蘇衡眼前又浮現出她在君歸閣上落下的那一滴淚來,是的,這樣的一個人,為著自己細微的一舉一動就或悲或喜,而自己應該記住的,只是莫要相負。

然而這世上除了清瓊,也再沒有人能夠知曉,這樣一句話說起來簡單,其實卻是多難。過去的清瓊一直只是等,而如今,或者她也看懂了他的掙扎,才會對自己如潮水一樣不斷涌動而來的回憶視而不見,只是莞爾一笑,像是這世上所有天真的女子,像這柳堤下所有放著河燈祈願的姑娘,問自己一句最為簡單的話,並從這樣簡單的回答里頭獲得安慰。她是這樣聰慧而又寬容的妻子,所以自己只需要回答這一句,也就夠了。更何況此時此刻,自己只能做到如此。

青羅和懷慕二人,在玉峽關上,已住了半月。玉暉峽是西疆與朝廷的交界之處,至落陽峽之間,高山嵯峨江水湍急,兵力密布勢力交錯,最是凶險不已,也最是險要。懷慕出行,雖說是隱秘之事,然而君主不在國中,豈能沒有風聲外泄。這一番出巡不比少年時籍籍無名無關緊要,也不比遠征之時有層層戍衛,若是有人要行謀刺之事,最是時機。懷慕卻偏生選了這最為緊要也最為凶險的玉峽關停下,正是虛虛實實,叫人捉模不定也無法料及的。

青羅留在此處,倒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閑適。這一回出來的匆忙,還有許多事情不曾安排妥當。最開始懷慕撇下眾人與自己獨行,二人只貪那光陰靜好,也就把俗事都放在腦後。如今懷慕既然安頓了下來,身邊明著暗著的守衛之人也就陸陸續續地都浮出了水面,懷慕也漸漸忙碌了起來,每日蓉城與玉峽關之間的信件也往來不絕,陪伴自己的時候也少了些。

只是懷慕有心,不願仍舊和在蓉城時候一樣,那些戍衛之人都被他放在了暗處,明處便只有自己和懷慕兩個人,在這玉峽關望江的一座小小竹樓上,對著滿院紛繁的山櫻花,過著安靜的日子。就連邱先生,也只是與自己二人比鄰而居,偶爾來訪,並不曾時時出現在眼前。然而青羅卻知道,遠處的蓉城里,其實還有三個人,與這一處小院緊緊關聯,就在那信鴿起起落落的羽翼里頭藏著。封太妃,董余,還有裴梁。

自己寄出去的那些信,並沒有刻意地藏著。懷慕看著自己手中飛出去的信鴿,神情也只是尋常自己寄出去的那些信里頭,有給封太妃的問安信箋,也有給翠墨等人囑咐家事的信箋,卻也還有一些,是和裴梁的往來。裴梁這些年,自己也是眼見著他發生了許多變化。初見時候只是聰明伶俐的年輕將士,後來每日給自己的密信,漸漸可見觀察入微,再到現在,這些信箋里日益純熟的暗語,和對自己不動聲色地建議,自己記憶中那個少年,已經成為了最為可靠的人。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探春十載踏莎行最新章節 | 探春十載踏莎行全文閱讀 | 探春十載踏莎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