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九章(09)良辰誰是同游伴

作者 ︰

那一瞬間,蘇衡第一次沒有想起探春。就好像是回到小的時候,還不曾在涵碧泉的桃花樹下遇見探春的那時候。清明時分,落著輕盈的桃花雪。那時候還年幼的自己,隔著朦朧的一層雪霧和梅花香味,望著君歸閣上母親的身影,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等待。母親卻是不會吹簫的,倒是極擅長吹笛,自己的笛,也是母親在這樣的等待里,慢慢教會了自己。最早熟悉的曲子,便是這麼一支梅花落。

原本他來,是想告訴她,自己將要遠行。就好像偶爾夜不歸宿的時候,遣人知會她一生那樣,叫她放心。而她也總像是很放心自己一樣,從不曾多問,只是微笑著叮囑自己保重身體,為自己打點行裝,像是這世上所有溫和知禮的妻子。然而近日,她卻和自己一樣著了魔似的,觸在自己額上的手冰冷,那眼楮里的關切卻是滾熱的。那一瞬間自己望著她心急如焚的模樣,來不及.+du.多想,竟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見她被自己抓住之後失了神,倒不知她心里是不是覺得自己莽撞造次,抓著她的手慢慢松了開去。

清瓊卻忽然抬起頭望著自己,好像有滿腔的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眼里頭漸漸蔓延上水氣,卻又強忍著不肯落淚。自己不曾多想,便問出了一句原本從不曾想過要說的話,「我到西邊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甚至要到年關才能回來。你若是不怕苦,可願意跟我一起去?」自己清楚地看見,清瓊眼里的水氣,慢慢地凝成一滴眼淚,緩緩地落了下來。而自己忍不住地抬起手,替她拭去了這一滴淚。

落陽關的的黃昏,千年而下,皆是一樣的壯闊。四野里像是漸漸點起了火焰,把那溫軟**都燒得干淨,明霞渡的春日,百花爭妍的景色,被那熱烈如火的夕照,一樣地蒙上了紅色。青羅與懷慕並肩站在船頭,順江而下,背後是一輪夕陽,余暉灼灼,在身前投射下長長的影子。自出了桃源川,江上風浪大,懷慕也就不再獨自乘船,攜青羅又雇了一艘在這定雲江上行走慣了的船,順江而下,到落陽峽也不過數日。兩個船工是一對爺孫,那老者江湖行走多年,倒是頗有些見識,一路上與懷慕二人閑談,倒也十分有趣。只是那少年郎卻十分羞澀,又沉默寡言,對青羅幾乎正眼也不敢瞧的。

此時明霞萬里,水流滔滔,江上漸起歌聲,倒像是相互唱和,听得出蒼茫曲調,但離得太遠,又听不分明唱的是什麼字句。懷慕听見自己穿上的兩個艄公,也跟著唱了起來,此時方听得清唱詞。一者歌一者應,唱的是一曲辛稼軒的水龍吟,老者的聲音渾厚而沙啞,與這曲子里的情緒灰分相合,那少年卻一反平日靦腆羞澀的模樣,聲音洪亮,那歌聲里並無悲憤離愁,倒可聞壯懷激烈。

懷慕不自禁地轉頭忘了那少年一眼,見他一雙眼楮里閃著光芒,執槳的手筋骨畢現,倒像是握著殺賊擒王的兵刃。身形還是少年人的單薄稚女敕,眉眼間卻已有了一股子英氣。毋庸置疑,他的夢想絕非在這江上搖櫓撐船,他向往更大的世界,但若是有一日故土需要他來守護,他也一樣會毫不猶豫,沙場點兵,馬革裹尸。

懷慕心里暗暗贊了一聲,這不過是西疆最為尋常的少年郎,心里卻也有著這樣飛揚的夢想。身為西疆之主,懷慕也為有這樣的臣民而自豪不已。他原本就知道,這是與京城,與中原迥然不同的一片土地。沒有那麼多的歷史風雲,朝代更迭磨洗出的隨遇而安,但不管是在肥沃平緩的河谷,還是崎嶇艱險的山林,這里的人,心里都有這麼一股子熱氣。這樣一股子熱氣,就藏在平日安閑的一日三餐里,卻能在最要緊的時候迸發出來,沖破所有的阻撓和束縛,所向披靡。

懷慕有這樣的自信,這信念也是一個王者的驕傲,和面對一切的勇氣和決心的源泉。他生長在這樣一片土地上,深知這里的人對自由的渴望,對故土的依戀,也深知他們為了守護這一片自由的故土,用怎樣的熱情與無畏,投身了經年的戰爭。所以,他注定不能降,只能戰。這不單是王者的驕傲,也是這土地上所有人的夢想。但是,他也同樣知道,不管這戰爭是不是自願,最終帶來的仍然是遍野枯骨。所以,他必須戰,但是這戰爭,最後必得指向和平,至少是更長久些的和平。

此時歌聲一停,懷慕便笑著對那少年道,「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並不曾體會這曲辭中的悲愁,倒有滿懷壯志,也是難得的了。」那少年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靦腆,轉而又抿了抿嘴,神情堅毅道,「公子不知,這落陽峽江上往來的人,無人不會唱這水龍吟。數年前,我們永靖王,那時候還是世子,在這江面上擊劍高歌,唱得正是這一曲。可恨我那時年紀尚幼,不曾親眼得見。」

懷慕原本想笑,見那少年臉上滿是認真,便肅然收了戲謔神情,只听他往下頭說,「咱們西疆的兒郎,哪一個不欣賞贊嘆王爺?少年間便隨著老王爺征戰四方,無往而不利,這才是男兒該過的人生。」說著忽然憤憤將槳往水面上一砸,「只可恨我年紀還小,父親又早早過世,里正怎麼也不肯叫我去從軍,母親也啼哭勸阻,只叫我跟著爺爺在這江上擺渡,若是就這樣終老江上,真是白活了這一遭。」

懷慕見這少年言辭激烈,正欲出言勸慰,卻見那老艄公走到前頭來,對懷慕笑道,「公子要到清秋渡,眼看就到了。我爺孫二人家住羅陽關,向來從這落陽峽走到桃源川,從這里再往後到玉暉峽公子,峽窄水急,公子還要另換了穩便船只才好。與公子數日相聚,倒是頗為有緣,難得公子身份貴重,也並不嫌棄我祖孫粗陋。公子還未嘗過這里的斷鴻酒,不知可願與小老兒同飲一杯,也算是為公子踐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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