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八章(01) 無言斂皺眉山翠

作者 ︰

雨霽風光,春分天氣。千花百卉爭明媚。畫梁新燕一雙雙,玉籠鸚鵡愁孤睡。

薜荔依牆,莓苔滿地。**幾處歌聲麗。驀然舊事心上來,無言斂皺眉山翠。

懷蓉出嫁的那一日,在一個織著霏霏春雨的早晨里開始。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天氣,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蓉城春日里的雨,一如既往的溫柔,勻妝居里的桃花不曾落下,反而被潤濕得更添了一份動人之處。比之前幾日晴朗時候如雲蒸霞蔚,此刻的勻妝居,就好似是隱藏在少女笑靨上的緋紅之上,那一顆滑落的淚珠。似有若無,似悲又喜,如泣如訴,如夢如幻。那是叫人說不清楚的一種心動,就如這春雨濕衣悄然無聲,不知不覺之間,就落到了人的心里。

笑冶泉流下的春水引了一灣到這山坳里,瀠繞著勻妝居半周,穿過桃林,在門前經過小小一座青石橋,又悄悄流到山去了。流下的春水里,便多了許多浮浮沉沉的桃花瓣,起初飄在春水之上,聚聚散散,散發著幽幽的淡香,一路被水邊的藤蘿卵石所阻,漸漸便沉到了水中去,那香氣也在水邊藤花的香氣中消散了。偶然間還有三五瓣落花,仍舊隨著溪流輕快而前,在澄碧色的水波中,猶如閃爍的粉色的星辰。

吉時將近,勻妝居里卻並沒有幾個人。勻妝居原本不大,若是許多人一起來了,就更顯得地步狹小。鄭姨娘原本自然是在的,只是前一夜與懷蓉同住,說了半夜的話,一日十分傷神傷心,清晨起來看見女兒穿上嫁衣的模樣,更是泣不成聲,心口疼的舊病犯了起來,被懷蕊扶到廂房里勸慰去了。董氏想來是觸景傷情,想到了懷芷出嫁的情形,早在前幾日便一病不起,這一日一早起來,幾乎有些神思恍惚,滿府里要尋懷芷。青羅實在放心不下,便叫其余幾個姨娘留在春綠庭中照應看顧。

懷蓉平素性子淡薄,對幾個姨娘並不愛多說幾句話,那幾個原本與她情分就淺,也並不曾趕到勻妝居中來話別,只等著懷蓉出府的時候露一露面就罷了。封太妃年歲已高,自然不必親自過來瞧懷蓉的,只需在王府正殿之上,與懷慕一起等著懷蓉臨行前來拜別就是。大長郡主和清瓊清玫姐妹,因為是方家的人,此刻自然不便出現在娘家的,故而就在方府中照應文崎那一邊的事情。所以此時勻妝居中陪伴懷蓉的人,除了青羅,也只有一個一早便進府探視的董徽。

屋里供著一大瓶桃花,還帶著清晨的微雨,那濕潤的水氣隨著花香的蒸燻漸漸消失,卻偏有那麼一處又匯聚在了一起,順著花瓣上的脈絡,匯聚成了水珠,正要從花瓣頂端滑落下來,卻被懷蓉伸手接住。那一點水珠,就停在了懷蓉染成了嫣紅色的指甲上。懷蓉靜靜地凝視著指尖那一滴水珠,身邊正在給懷蓉簪上發簪的青羅,一時之間也怔住了,只望著那一滴水珠出神。

這一日,多麼像自己當初人生改變的那一個日子。蜂腰橋上的自己,看見橋畔桃花樹樹盛開,橋下桃花流水杳然而逝,只覺得分外惆悵。凹晶館外,落蕊飛英,自己曾經寫下了那樣一支踏莎行。

瞬息容華,年年春雨。芳樹成紅波成碧。傷心常在煙霞外,一枕清夢寸如縷。

簾外愁人,不知幾許?落香浮蕊逐波去。莫問明年葬何鄉,此去魂飛無尋處。

那時候的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往後的去向,那一支詞曲,卻是一語成讖了。如今,自己已不再傷心,然而同樣是在這樣一個桃花微雨的日子,即將遠行的懷蓉,心里想必也和當日自己是一樣的傷心罷?只是自己心里總存著隱約的盼望,同樣是在絕望中出嫁的,懷蓉或者也能有她自己的新的緣分,只瞧她自己願不願意罷了。

青羅給懷蓉又正了正發上的飛鳳金簪,微笑道,「二妹妹喜歡雅淡,從來未見你這樣盛裝華服過,卻原來也這樣好看,這一生之中,唯有這一日,是最美的了。」懷蓉淡淡瞥了眼前的鏡子一眼,對鏡中那個自己,卻是十分陌生。大紅的衣衫,純金的釵環,那何嘗是真正地自己?真正的懷蓉,是松林間蓮池上一縷素白的月光。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即將出嫁的上官家的二郡主,又哪里是自己呢?懷蓉心里卻忽然想,就連自己也覺得陌生而疏遠,那個即將迎娶自己的陌生人,看著眼前的這個自己,又會怎麼想呢?懷蓉心里漠然地想,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還有那樣的一個不一樣的自己,也永遠也不會看見那樣一個自己了。那一個懷蓉,已經死在了重華山的雲嵐里。

懷蓉伸出手去,將自己手指尖的那一顆水珠,又點在了方才那一瓣桃花上。青羅瞧見了這一幕,便笑道,「你二哥哥曾經送過我一枚桃花配,取桃之夭夭,宜室宜家的意思。後來我與他去敦煌,正巧趕上昌平王和王妃的婚禮,我便將那一朵桃花贈與了新王妃玲瓏。如今你遠嫁敦煌,身邊的姐妹都不能陪伴你,唯有玲瓏王妃,還能和你作伴。玲瓏本是個極好的人,和你一樣,也是個有性子的,只是外頭瞧著剛強,心里也不過是個女兒家罷了,你去以後,能和他相伴,彼此都能有個照應。」

懷蓉抬眼瞧了青羅一眼,似笑非笑道,「二嫂嫂似乎到哪里,都與哪里的人能夠結交一般。這樣的能耐,我原本不能和二嫂嫂比的,不過是各人過各人的日子罷了。早就听聞昌平王妃是個厲害不過的角色,敦煌中大小之事,只認王妃,昌平王不過是個擺設。我素來淡薄,與這樣的人,又怎麼能相交呢?倒是听人說,二嫂嫂與那昌平王妃一見如故,今日才知道竟然連自己貼身的東西都送了出去,可見是投緣了。我只是覺得古怪,二嫂嫂既然和她投緣,和我這樣的人,又怎麼能說得上話呢?」

青羅聞言一怔,自己從來不曾對懷蓉提起過玲瓏,卻不知為何,懷蓉對玲瓏竟像是有什麼不滿似的。一邊的董徽听了,笑言道,「我也听人說起過這位玲瓏王妃,乃是敦煌王族的後裔,流落民間多年,竟然一朝又成了王妃,真真是一件天下奇聞了。還听說她處事明白,昌平王體弱多病,敦煌的事情,都是她一人做主。文崎公子在敦煌輔助昌平王,蓉妹妹嫁給文崎公子,與玲瓏王妃哪里有不見得道理呢?彼此年歲身份又相當,日後自然能成至交密友的。如今妹妹是因為要離家,心里不知如何是好,又不了解玲瓏王妃的為人,這才說這樣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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