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六章(27)請君問取南樓月

作者 ︰

這樣一枝折柳笛,原本也是自己無意之間得了來的,跟隨在自己身邊多年,卻從來沒有想到,這折柳二字,最後竟然會成為自己和青羅離別的寫照。與自己同樣,清瓊在得到這一枝弄玉簫的時候,只怕那位給她刻上弄玉二字的先生,寄予了蕭史乘龍,弄玉吹簫的美好祝願的。

只是蘇衡心里明白,就因為這樣一支折柳,自己就再也不能成為鳳凰台上吹簫而來的蕭史了。只有這折柳的離別,踏莎的遺憾,會永遠留在自己的笛聲里。至于方才的那一曲梅花落,梅花紛紛,蕭笛相合,是僅僅屬于這南安王府的世界的。而自己的心,卻早就留在了山似蓮花艷,流如明月光的巫山巫峽之間了。

蘇衡正想著自己的心事,卻听見清瓊笑道,「听說母妃喜愛梅花,在王府中遍植清明晚粉之梅,是因為閨名是青梅兩個字?」蘇衡這才回過神來,順著往下說道,「是了,母妃的封號是壽康,宮里的名諱是慧嘉,還有一個小字叫做青梅。雖說是青色的青,而不是清明的清,母親卻執意喜愛這清明晚粉一品。一來是名稱相近,二來也愛她守得寂寞。只是別的梅花,從此都不入她的眼了。」

清瓊嘆道,「也只有如此梅花,能配得上這樣的人物了。」說著卻又笑道,「我有一個妹妹,小名就叫做清玫,你可知道?」蘇衡點頭道,「自然是知道的。清玫姑娘是你叔叔與上官家長郡主的女兒,你還有一個庶出的妹妹,叫做清玨的。」清瓊笑道,「你對我們家里倒是什麼都清楚。還是我問的傻了,當日你派了人去提親,最開始提的人,就是懷蓉郡主和玫妹妹中的一個。只是太妃舍不得郡主遠嫁,玫妹妹和嬸母又當眾回絕了,這才成了我。這些故事,想必你都是知道的。」

這些話,蘇衡自然都從澎淶那里听說過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蘇衡對于這個主動在眾人面前,選擇要嫁給自己做妻子的女子,有了說不清的情緒,總覺得帶著某種深深的歉意,不敢面對,只想遠離。此時听見清瓊笑著說起這些事情,倒不知是什麼意思,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清瓊接著道,「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巧,清玫妹妹和母妃的名諱幾乎一樣,又是這清明的清字,听上去是再合適不過的,幾乎像是上天鑄就的緣分。只是可惜,她的緣分,到底不在這里。而我的名字里還帶著一個瓊字,就是雪的意思。雪和梅花,本都是冬天該有的。清瓊,或者就是清明之雪的意思,與清明的梅花,倒是另一種巧合了。」

蘇衡又點了點頭,關于清玫這樣的一個陌生女子,自己從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形容,卻偏生和母親的名諱相近,又偏生是上官家擇定了的自己的妻子,也算是巧合了。然而就算是這樣的機緣巧合,到底也比不過人心。其實巧合與錯失,哪里只是一個清玫呢?曾經還有那麼一個女子,承繼了母親名字里的一個「青」字,承繼了和自己血脈相連的人的名字,卻到底是在清明時節遠走千里,再也不會回來了。

眼前這個成為自己妻子的女子,名字里,何嘗不是也帶著這樣的一個清字?一樣是清明的清字,和眼前的梅花在一起,就是清明之梅。自己這一生,看來是與這樣一個字,一種花是分不開了的。不知是天下用這個名字給女兒取名的父母太多,還是自己真正與這樣的兩個字有緣,不管是青色的青,清明的清,從母親當年將這兩個諧音的字混在了一處的時候,就已經分不開了。

蘇衡回想起方才清瓊說的那句話,清瓊,就是清明之雪的意思,與清明的梅花,或者都是一樣的不合時宜,卻又耐得住寂寞長久。原來真的是如此,清瓊的到來,是不合時宜卻又命中注定的,就像是清明時節的梅花和雪,沒有人想得到,卻偏生就出現了,並且固執地不肯散去。王府里滿眼的清明晚粉梅花,是母親始終等待著父親的短暫一生,不合時宜地開放了,卻因為足夠堅持,從此成了這里永不消失的一部分,成了理所當然的存在。就好像自己衣袖上揮之不去的那一抹暗香,雖然不可見,卻永遠流存。

而清明的雪,對于自己而言,又會是什麼呢?或者這是這個寂靜空蕩的王府里,又一次等待的故事。蘇衡只覺得不敢再往下想去,此時站在君歸閣上的清瓊的將來,似乎和那個自己記憶里的母親的短暫一生重疊在了一起,叫此時站在這里的自己,人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覺得沉重。

蘇衡從君歸閣下憑欄往下看,梅花未開,梅花枝上卻滿綴瓊瑤,一樹一樹如梅花盛開一樣。那一朵一朵的潔白,在夜色里,叫人以為是活的一樣,似乎看的見盛開,也看得見凋落似的。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原來這雪與這梅,當真是彼此永遠相依的,不管是在如此冬夜,還是在清明時節。如今梅花未開,雪已先至。等到了清明花開的時候,自己身邊的瓊華,想必也會永遠停留。

記得去年,探梅時節,那時候探春住在寒碧林的煙碧閣中,寒碧林的名字,取自姜白石暗香一闋梅花詞,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自己在梅花林里,始終跟隨著若有所思的探春,直到她喚自己哥哥,叫了自己出來。自己堅持稱呼她叫探春,始終不肯用那個自己胞妹的名字。蘇衡還記得,自己縱身一躍,給她折下了一枝開的正好的梅花,對她說,「你不記得我了麼?」而她在梅花後頭,對自己露出了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明媚而純澈的笑容。

蘇衡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在自己面前,她可以永遠是探春,還說過,會永遠保護這個幼年相遇的人。然而最後,還是自己親手將這個探春,推向了青羅的、沒有人可以保護的人生上去。那時候,他們兩人在偌大的梅花林里慢慢走,不知道去向何方,走到何時。似乎在這樣的一個梅花的迷宮里頭,就可以不必面對外頭的世界浮沉。而一直走到暮色四合,煙碧閣的飛檐出現,才知道好夢都是短暫的。

那是自己與探春,留在這一個充滿了無盡等待的梅花林里的全部。而那個君歸閣上盼望著她歸來的人,就成了自己。只是自己不曾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日,自己和另外一個女子,自己的妻子一起站在君歸閣上,並沒有等待什麼,也不該在等待什麼。如果說是等待,等待的也是自己和身邊這樣一個人的將來。因為最初離開這里的探春再也不會回來,而自己在君歸閣上等到的,是清明時節的瓊華。

當日和探春一起看過的梅花,今日和清瓊一起賞著的雪,原來也是這樣的似與不似之間的兩種奇絕。梅花落盡,然而瓊華正開,帶著酒意一晃神之間,幾乎已無是梅花重開。在迎娶清瓊的時候,蘇衡曾經覺得,這個女子,與青羅有著幾分相似。就好比眼前的雪與梅花,雖說全然不同,卻總有那麼兩個瞬間,叫你覺得神魂相同,叫人徹底地迷失了去。只是這樣的相似,這似與不似之間的矛盾,就叫人不敢靠近,只想要躲開。可偏生,這又是你永遠也逃月兌不了的,只有在這樣的似與不似之間,讓自己或醉或醒,一半交給逝去的梅花,一半留給紛紛而下的雪。

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只是這樣的恨與不甘,自己是不該在身邊這個人面前表現出來的。祖母去世的時候,只給自己留下了一句話,「是我對不住你,你莫要對不住清瓊」。那一瞬間,蘇衡只覺得百感交集,若不是祖母選擇了探春成為自己的妹妹,或者緣分輪轉,自己真的能有和她舉案齊眉的一日。然而這樣的錯誤,已經我無可挽回的。不論自己曾經如何沉醉,如今也該醒了,至少有一半的自己,應該從此醒過來了。然而那剩下的一半,即將永遠沉醉,再不醒來。

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若是有月高懸,想必就能冷眼旁觀,看清這人世間糾纏的一切。只可惜除夕無月,這樣的情緒,卻又要問誰去呢?等到南樓有月的那一日,或許自己,也能夠看得更加明白一些。

第廿六章完,下一章,回眸畢竟雲峰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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