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三章(22)重牆繞院更重門

作者 ︰

二人說著,一路就往擎雨閣走去。擎雨閣不屬宜園四山四水之間,僻處于外,獨成一體,距封氏所居的染雲堂也頗有些路程。夜色漸深,月色已經籠罩了整座園林。雖說只有一個瓊嫁了出去,董徽清玫仍舊在,然而過了初六的熱鬧之後,倒顯得空蕩蕩的起來。過去的許多日子里,整個王府都在為瓊的婚事忙忙碌碌,倒也有條不紊。而一朝空閑下來,各人各自都能思索自己的事,多半的人,反倒覺得茫然了。青羅這幾日分明就覺得,上到各院的姑娘女乃女乃,下到每日里回話的管家婆子,人人都顯得有些倦怠和迷茫。

或者人天性就是如此,被別人推著往前走的時候,當時也許有所抱怨,然而其實在內心深處,對這樣有所依靠的感覺是有著眷戀的。反倒是全部都由自己決定的時候,感到不知所措。而青羅自己,在經歷了人生的變折之後,已漸漸體會到不論時—無—錯—小說事動靜,皆能淡然不驚的心境。青羅有時會想,若是自己沒有遠來西疆,而是嫁去京城一個尋常人家,也沒有這麼一大家子料理,又會是怎樣的光景?或者閨中刺繡,閑來賞花,吟詩作對,青羅自認也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只是世上的事情,匆忙和閑散,卻都又由不得自己。本來清閑的,忽然一日就要力挽狂瀾,本來忙碌的,或者忽然就放下了所有悠游余年,誰又能知道將來呢?所以不論何時,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在這種境地下相要得到什麼,可以擁有什麼,才是最最緊要的。或者懷蓉也就是如此,之前的她覺得最要緊的,是母親平穩的將來。她經過了驚心動魄的日子,處變不驚從容以對。而在這幾乎所有人都茫然的不知道將來會怎樣的時刻,她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青羅心里長長嘆了口氣,封氏的意思是要她盡力勸回懷蓉來。然而她自己心里,對懷蓉卻是有些佩服的。正因為這種佩服,這勸說的話也就更難以出口了。

走了一時,離擎雨閣也就只有百步路途。從夏山一帶里往擎雨閣去,需走過一帶柳堤,如絲煙柳低垂,紛紛而落。擎雨閣外的荷塘引得是夏水之流,用柳堤攔阻,成這一方曲折回環的水面,擁簇著當中的小島。柳堤如同一帶翠色的簾幕,將這世外的一隅遮蔽住了。從柳堤上隔了煙柳望去,擎雨閣的屋宇被夜色和濃蔭遮蔽著,只能看見透出來的一點燈光。柳岸與小島之間,是開的正好的芙蕖千朵,嵌在田田蓮葉之間,皎潔如紛紛灑落的明珠。荷塘當中一座小小竹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點著一盞風燈,搖搖晃晃半明半滅的。

青羅走到連著竹亭的竹橋盡頭,就好似是去年的這個時節,自己來到陌生的永靖王府的時候,第一次住在此間。那個時候她不知道其間另一個女子孤獨至死的命運,也想不到今日又有一個女子被鎖在此間不得自由,而自己會再一次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探訪這些上官家族最深的秘密。今日月色甚好,比起那時候的雨夜,總是叫人心情愉悅輕快許多了。或者與柳芳和的絕望和憤怒不同,此時的懷蓉心里,還有著期待的溫暖和重獲自由的願望。

青羅恩惠懷慕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擎雨閣,水面上的芙蓉開的極好,高高地挑起來,開在竹橋兩側。忽然瞧見其中一朵微微顫動,也不知道是風的緣故,還是有蜻蜓點落。芙蓉馨香淡雅,雖不濃烈,若有若無地籠罩在四周,叫人覺得心神也為之一清。青羅忽然想起,同是芙蓉花期,去年夜色里第一次到得的自己,似乎從沒有注意過這樣的風景。那時候自己看見的,是竹亭上寫著的那一副對聯,荷盡已無擎雨蓋,蠟卷仍是愛秋聲。即使是第二日看見了初開的花朵,也只是感慨青春易逝。或許是今年的芙蓉花期更早些,或者是明月夜與冷雨紛紛帶來的差別,或者更是心境有所不同,今日的自己,看見的卻是韶華正好。

青羅走到門前,正欲敲門,卻又琴聲驟起,驚破這安靜月夜。仔細听來,聲音卻不是從擎雨閣中傳來,倒像是在水中想起一樣。青羅覺得奇怪,懷慕卻拉過青羅遠遠往荷塘另一側一指。青羅順著懷慕的手勢一瞧,果然見荷葉之間,還有一座小小亭台。當日建成這擎雨閣,仿江南著名園亭之盛,島嶼沿水岸處建有復廊,穿行于花木之間,起伏回環精妙無比。而復廊走至盡頭,又探出一座亭來,或觀游魚或賞荷花,掩映于藕花深處,尋常人皆不往來。這一座題為滄浪觀魚的亭台,比之島嶼正前方充作門戶的題字竹亭,又是一種情趣。只是青羅之前雖住過今日,當日終究是客里,心思也全然不在這上頭。後來又病了許多日子,卻是從不曾到過此處了。

那一邊琴聲愈響,青羅二人皆听得分明。琴聲最初如細雨微風,輕柔而過,轉而如雨落蓮葉,錚琮有聲,婉轉清揚,極為舒心暢意。忽然琴聲急轉,那雨聲漸密漸疾起來,漸有山雨急卷,毀滅一切的氣勢,卻又有一縷渺遠清音幽幽,時隱時現,未曾斷絕。仿佛是搖搖欲墜,卻又有幾分傲然世外不容摧毀的飄逸。再往後那雨聲漸漸暗啞下去,那一縷清音卻漸漸高昂,從一開始的婉轉吟哦漸成端雅雍容,正在那琴意鼎盛風雨漸息之時,那聲音卻都又變得飄忽不定,那聲音里忽然有了三分悵然,若有所失,終于漸漸散去,再不可聞。這正是當日七夕傳令,懷蓉彈奏的一曲孤蓮。那個時候王府里的人才知道懷蓉善琴,這個始終默默無聞的二郡主,也才正式地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琴曲雖中,曲中的情緒卻似乎仍舊無處不在似的。懷慕和青羅佇立良久,也都不曾上前去。過了良久,青羅才低聲吟道,「皎皎新菡萏,盈盈水上開。嫣然芙蓉面,羅裙碧葉裁。暗暗風雲起,沉沉雨雪來。」這正是當日听了懷蓉一曲,青羅自己為她這一曲所做的注解。荷塘那一方的人似乎听見了青羅的低語,等青羅語畢便揚聲續道,「欲折嫣香落,飄零泥淖埋。傲然藐世界,風雨作瑤台。剎那天地寂,孤絕獨徘徊。王妃雖然不能算是我的知音,倒是和這支曲子有緣。王妃漏液來訪,自然有來的緣故,想必更有不得不說的話。只是王妃的話我知道,卻並不想听,說了也是無用,王妃這就請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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