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三章(17)重牆繞院更重門

作者 ︰

翠墨想了想,點頭道,「姑娘說的倒是很是。只是我卻更糊涂了,既然姑娘並沒有用她的意思,卻怎麼對她這樣親近?我瞧著姑娘對婉妃和對鄭姨娘,雖說也客氣,也都沒有這樣的親密呢。」青羅笑道,「你瞧我往日對她,可有今日這樣的親近?不過是看著她是父王的侍妾,年資久了,又是在是可憐,才多照拂些罷了。只是方才我走進去的時候,瞧見她給雋兒唱歌的情景,心里就覺得有些酸酸的。就算不為什麼,也總覺得和我更加心意相通了幾分。這王府里的人對雋兒,總有些古怪,能不提起的時候,也就都不多提。別說婉姨和鄭姨娘她們都不來瞧,只怕就連王爺心里,也是這樣的。所以我瞧著她,也算是懂得我的心了。」

翠墨笑道,「姑娘的心思是怎樣,我一向駑鈍,是猜不出的。只是我心里卻記得一樣兒,就像是董姨娘說的,姑娘如今對諸位姨娘好也罷——,對小公子好也罷,都是姑娘心善,心生憐憫罷了。等姑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又是一樣了。還有一句戳人心窩子的話,若是改變不了什麼,還不如狠心些的好。姑娘你自己的重擔已經夠多的了,又要擔著這麼些人的重擔,可不要累壞了人麼?姑娘你雖說是最聰明的人,也不過是一個身子一顆心,何苦來哉,總要替旁的人憂心受苦。到最後旁人還好端端的,倒是姑娘你一個人累著。」

見青羅聞言只是笑而不語不,翠墨頓了頓又道,「今日既然開了這個頭,索性就順著把話說了。這話我憋在心里頭,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姑娘昔日在家里,就總是長吁短嘆,說什麼大廈將傾,不知將來如何。每日里都憂心咱們家里的事情,還費心當家,得罪人去興利除弊。姑娘耗神傷心,最後又能怎麼樣呢?且不說姑娘也救不了所有人,該去的還是去了,該沒的還是沒了。就說最後,誰又能真心疼姑娘,替姑娘思量,替姑娘傷心呢?姑娘還不是一個人受罪,孤苦伶仃地嫁到這里來了。姑娘不過是一個女人,並不是什麼天皇菩薩。當日是如此,今日還是這樣。若是不改了這毛病,說句犯了忌諱的話,只怕要折壽呢。」

青羅听了翠墨的話,情不自禁轉過身拉過翠墨的手道,「你說這樣的話,可見是真心待我。我卻不知道,原來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你說的很是,今日就連董姨娘也這樣說,可見我往日是太痴了。其實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也該知道,我並不是什麼心慈手軟菩薩心腸的人。若是有人得罪了我,我也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我心里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運,就像你說的,誰又能幫得了誰呢?然而一旦看的明白,心里的事情也就更多。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糊涂,若是真什麼也不知道,不過眼楮一閉就完了。然而有些事情真叫你知道了,卻又難以放下,揣著明白卻裝著糊涂。我總想著,或者只有到了太妃那樣的年紀,才能看透所有人和事,卻都不再介懷了罷。」

二人正說著,外頭澄玉進來回道,「王爺在外頭垂玉小築里等著王妃呢。」青羅聞言點頭,也不帶著翠墨等人,一個人就往垂玉小築去。屋子里點著燈,走到外頭,才發覺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垂玉小築里安靜得很,不似往日丫頭婆子人來人往熱鬧。合歡樹下頭,懷慕一個人抱著孩子,低著頭,似乎在和孩子說些什麼話。孩子在懷慕懷里似乎睡得很熟,也不听哭聲。兩個人影在那里,瞧著真叫人心里溫暖。青羅見了這樣溫柔景象,心里更覺得有所觸動,忍住不出聲,又默默看了片刻,才輕聲笑道,「難得見你抱一抱孩子,沒想到雋兒和你倒也很親近呢,我都瞧得呆了。怎麼不見乳娘和丫頭,都去了哪里?」

懷慕抬起頭,見青羅獨自站在門前,穿著通身青藍色的衣裙,繡著幾蔓淺黃色的凌霄花。頭發上也沒有什麼華麗裝飾,一樣別著一朵新開的凌霄,如同琥珀一樣的溫潤美好。耳朵上綴著米粒大小的珍珠,隱在垂下來的一綹發絲里。天色漸漸暗沉的此刻,青羅就像是夜色里徐徐開放的這麼一朵凌霄,幾乎沒有香氣,容色卻長久溫柔。而此時青羅注目著自己的神色也是這樣的溫柔。這溫柔和懷慕所熟悉的,屬于青羅的溫柔神色不同,卻又和自己記憶深處的某一種有幾分相似。這溫柔比往日的更平淡無聲,卻又更沉靜悠長。那是屬于母親的神情,宜韻堂里,那一藤凌霄花下的母親,曾經就是帶著這樣溫柔的神情,注視著水塘邊和父親誦讀詩書的自己。

懷慕不答話,靜靜瞧著青羅走到自己跟前來,接過自己手中抱著的孩子。青羅低下頭去,用臉頰輕輕踫了踫雋兒的面頰,低喃了幾句。懷慕站在半步之外,看見青羅素日明亮甚至偶然流露幾分銳利的眼楮,被那一絲垂下的頭發半遮掩住了,顯得溫柔而又嫵媚。平時的青羅英氣而果斷,只有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婉轉的溫情。此時的青羅,卻和這兩種時候都不同。她是溫柔的,卻絕不脆弱無助。她是強大的,然而這強大絲毫沒有傷人的意思,有的只是守護。她的身上像是有一種淡淡的光芒,籠罩的是她懷中的珍寶。懷慕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種情緒,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像是喜悅,又像是傷心。

懷慕伸手攬過青羅的肩,另一只手放在雋兒的襁褓上,如此默默一時,才緩緩開口道,「走罷,太妃只怕已經等著我們了。」青羅點點頭就要出門,懷慕又從青羅懷里接過雋兒道,「抱著孩子累著呢,你別管,我來抱著他就是了。」青羅瞧著懷慕抱著孩子的模樣兒,抿嘴兒一笑道,「孩子還小呢,能有多重,哪里就累著我了?不過我瞧你也沒抱過孩子,倒也穩當得很。」懷慕撥了撥雋兒頰邊的毯子,笑道,「一旦做了父母親,誰不會呢?」青羅聞言心中一暖,對著懷慕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二人便並肩往染雲堂處走。

青歡堂到染雲堂頗有些路程,等二人走到園子里的時候,月已升天。許是因為前一陣子許多事情忙過了,闔府里的人都有些疲倦,一路上倒安靜少人。夏夜的靜謐,籠罩在紫微和合歡的花香里,蒙著一層溫柔的月光,分外動人。水邊響起蛙聲,林間流出蟬鳴,懷里的雋兒,時時發出輕微的呼吸聲響。青羅此刻只覺得,心里因為懷蓉而產生的不安,都在這樣靜謐的夏夜里消散了。這還是懷慕第一次抱著雋兒,往日的他,總是有些疏遠,而此時,青羅覺得,不單單在自己心里,在懷慕的心里,雋兒是真正屬于兩個人的孩子。

走到染雲堂的門前,青羅遠遠就瞧見芸月已經等著自己二人。見二人走過來,芸月屈身行了個禮,也不多話,就引著懷慕和青羅進去。染雲堂里一片寂靜,然而和外頭的祥和不同,這安靜顯得有些沉甸甸的。封氏雖說威嚴,卻也是老人家,愛個熱鬧。青羅往日來染雲堂請安,外間總有小丫頭在外頭說話嬉鬧,也沒有人約束。而今日青羅一路走進去,竟然瞧不見一個丫頭婆子。芸月走在前頭,揭開一層一層半透明的青紗,青羅忽然想起,染雲堂里無處不在的檀香氣味,似乎也不見了。而沒有這熟悉的檀香所籠罩的染雲堂,似乎比往日多了些陰郁,甚至是腐敗的味道。園子里有風,吹散了白晝里的熱氣,只覺得涼爽宜人。而這個被青紗遮蔽住的所在,卻顯得有些悶熱。青羅轉頭瞧了懷慕一眼,見他也正若有所思地瞧著自己,心里就是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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