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二章(14)尊中綠醑意中人

作者 ︰

(彌補之前許久不更新,今天再多更一次。準確地說不能更新筆者也很著急啊,連往下攢字數的動力也沒有了)

沉寂的一夜終于過去,和韻堂里跪了一夜的人,也都起了身。天色仍舊晦暗,天際鉛雲密布,似乎還是在永夜里頭。院子里的寧心草倒是已經如同每一個清晨一樣開出了素白花,不論光明是否到來,始終如此。青羅第一個從和韻堂里走了出去,慢慢地沿著青石漫成的道路往正門走。她許久不曾走過這一扇門了,除了第一次到來的時候,在朦朧的雨霧里看見那幾扇被古木掩映著的門扉。門前還是一如既往,一彎水流從芙蓉河引至門前,水面平靜,郁郁蒼翠的樹影映入其中,枝椏之間看得見一列船只,都用潔白的紗綾包裹住了。

五月末的蓉城下起了朦朧的雨,就像是去年六月初,青羅乘著船剛剛到這里的時候那樣。雨很輕,像是霧一樣.+du.若有若無的,就連那結滿的白綾,也仍舊輕盈地在風里頭舞動自如。清晨的王府門前這樣寧靜,被籠在潔白的白透明的霧氣里頭,像是世外的仙境一般。青羅走出府門的一瞬間,忽然抬頭望了望門楣上掛著的匾額,永靖王府四個字有千鈞之勢,無需金粉勾勒,也自然端正威嚴。就是這樣的幾個字,將這門背後的一切都鎖住了,沒有人知道在這世外仙境一樣的王府里生活的人,究竟心里想著些什麼。當日柳芳和走進來的時候,或者也並不知道,這是她一生的囚籠。如今她走了出去,一年以前走進來的自己,又會在什麼時候離去呢。

在王府的正門前,柳芳和的靈柩被安放上了港灣里已經停泊著的,用白綾裝飾的靈船里,緩緩駛入了芙蓉河。芙蓉河兩側,也都點燃了燈火。只是與青羅初到的那時節不同,不是輕紅淺碧的嬌艷,而是素白,隔了霧氣看過去更是清冷。船只駛出王府,漸漸走入市肆,隱約瞧得見兩岸許多百姓,沒有撐傘,冒著雨默默相送。隔了雨霧,青羅看不見這些人的神情,也就沒有人知道,對于這一位默默無聞許多年的續弦王妃的死,他們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或者對于他們而言,她的死與她自己,與所有送別的人都毫不相干,只是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罷了。

青羅很多次經過蓉城的街道市井,也曾經沿著這一條芙蓉河經過,她卻從來都不知道,蓉城中竟然會有這麼寂靜的一刻。這座城池似乎永遠是熱鬧的,熱鬧喧囂,所有人都充滿了生機的活著。就算是特殊的自己,走在其中,也能夠和所有的人一樣呼吸,和所有心中溫熱的女子一樣,折下最好的一枝芙蓉花,滿面笑容地回首。而此時,她卻覺得所有的人都在看著自己,或者說看著自己身後的這個家族,目光恍惚,卻似乎有著審視的意味。

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寂靜的,原來他們才是這座城池的主人,用冷冷的目光看著這個看似主宰的家族,猶如潮起潮落。權杖更迭,人聚人散,從生到死。他們看似把所有人都把握在股掌之上,然而卻又在他們的目光的捆綁之下,每一步都是演給別人看的一出戲。青羅在那一瞬,覺得自己就像是面臨審判的囚徒。而不論她的歡笑或者是眼淚,完滿或者不幸的人生,都只是這些人眼里的一點點綴。她這個人的命運,還有她身後的整個王族的命運,其實就像是秋天里的芙蓉花那樣,開了固然是好,謝了,也留不住一聲嘆息。

五月末的雨來去無蹤,此時已經漸漸止歇。重華山上的濃翠,依舊如往日一樣浸潤在霧氣里,只是這霧氣比往日的如絲如縷更加濃重了幾分,如潔白的仙山雲彩,成片地縈繞在旅人的頭頂,身邊,乃至足下。雲朵離合,看不清前頭的路。穿過山間的雲,在雲霄之上的,仍舊是重華寺的山門。巨石雕琢的古老門樓,絲毫不見曾經受到戰火的攪擾,連門上的青苔也依舊如故。之上這一日,站在山門前,凝視著上山的一行人的是封太妃。

在青羅的記憶里,往日不管什麼去見她,總是圍繞著許多人在身邊,兒孫婢女濟濟一堂,而她就像是在香煙籠罩之下沉睡的一尊佛像,微微閉起眼楮,神情安詳慈愛,卻又偶然露出洞徹一切的眼光來。然而今天,她獨自一個人,靜靜在站在重華寺高大的山門之下,像是與這座寺廟,與這個生滿了蒼苔的牌樓一樣久遠,像是亙古以來就生長在這里一樣。她的神情依舊平靜,然而青羅卻覺得和以往不同了。就好像是雲遮霧繞的重華山忽然揭開了遮蔽,清晰地俯瞰著腳下的平野河川。封太妃的神情帶著幾分莫名的悲憫,卻又沉重地凝滯了,像是用斧鑿永久地刻在她的面容上,猶如眉梢眼角深深的皺紋那樣。青羅這才忽然看見,原來她已經這樣蒼老了。不管她在歲月中保持著怎樣的清醒和銳利,她終究還是老了。

其實封太妃並不是一個人在此間。她的身後,還有早已經停在重華寺的,上官懷思和上官靜,還有翎燕的棺柩。那些人遠遠地跟在封太妃的身後,都穿著一色的蒼白的衣裳,默不作聲地低垂著眼楮,像是消隱在了山間的白雲之間。或者在太妃的眼里,帶著這樣浩浩蕩蕩一群人上山的自己和懷慕,也是一樣的罷?更或者,在她的眼里,連同自己和懷慕,也都只是這一片雲里的一部分。這世上,此時只有她一個人,帶著幾分悲哀地,平靜地望著這一片土地,和生死輪回。

送靈的隊伍來到封太妃身邊,封氏也只是點了點頭,看了柳氏的棺柩一眼,便轉身往山上走去。她走的極慢,或者是因為年歲不饒人,或者是因為她背負著許多重擔。青羅心里明白,不管這個老人如何地隱居世外,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來,她是始終都是這片土地的靈魂。而同樣,不管她如何地和所有的兒孫骨肉保持距離,她也始終只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者。就在今日,青羅在遠遠地看見她獨自一人站在山門下,等候著她第二個死去的兒媳歸來的這一刻,青羅心里就明白,她也只是一個蒼老而又孤獨的人而已。

青羅等人越過山門往上走,封氏身後的人仍舊默默地候著,等到柳氏的棺柩先過了去,這才跟隨其後。又走了一程,隊伍卻忽然停住,青羅往前一瞧,正是去年七月半謁陵,懷慕帶著自己到的那一處懸崖。山下的溪水仍舊清澈湍急,而對岸崖壁上的藤蘿香草,仍舊鋪陳如同碧綠生香的飛瀑,一切如故。青羅甚至于在想,即使自己在冬日大雪封山的時候到這里,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情景?這一片屬于死亡的另一個世界,或者連時間也是停滯不前的。青羅正想著,卻見前頭的封太妃停在懸崖邊上良久,似乎望著彼岸那個被藤蘿遮蔽的洞穴。看不見神情,卻像是沉思著什麼事情一樣。青羅正欲說話,卻見封太妃又轉回身來,最後看了一眼柳氏的靈柩,對著懷慕和自己點了點頭,就慢慢回身離去了。

懷慕眼見青羅神色驚訝,在封氏離去之後便低聲解釋道,「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不祥之兆。母妃過世我們相送自然沒有什麼,祖母卻是不能夠進去的。她這會子就回到新修成的大雄寶殿去,一會子還要在那里超度亡靈呢。」青羅心中恍然,卻又想起方才封氏遙望彼岸的那個背影,心中似乎也明白過來。自懷慕的祖父去世之後,封氏已經多年不曾踏足過這一處王陵。然而作為家族的長者,她始終守護著這里,與這些亡魂為鄰為伴。這麼些年里,她又送別了許多人。她眼見著這些人葬入黃土,最為蒼老的自己卻始終在彼岸觀望。青羅想,那一瞬間封氏心中所想的,或者就是最後,她自己也被人送入這一處山谷的情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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