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二章(10)尊中綠醑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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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滴翠泉的泉水到此處,形成一線飛瀑,在花間飛落,隱沒在其下一方小小水潭之中,隨之又從落薇台下一路跌落下去。而那一處水潭,由于薔薇被水流激落,常有嫣香浮動,連水也帶有花香。如此奇景,也就成就了落薇台一名,倒是比「長養薰風拂曉吹,漸開荷芰落薔薇」的初衷更叫人印象深刻些。初夏之時,汲潭中之水沏茶,別有一番花草奇香,最是風雅趣事。而落薇台上空闊,唯有山水花木,並無建築樓台點綴。人獨于巨石高台之上,四周繁花耀眼,眼前湖山闊朗,倒覺得自己一身,是在渺茫微小之物了。

青羅走上落薇台的時候,水聲之外,忽然響起一陣絲竹管弦之聲。一琴一笛,配合無間。琴聲悠遠,笛聲如訴,互為映襯。曲子是青羅從來不曾听過的,卻覺情致溫柔纏綿,分外動人。曲調平和,就像是尋常的私語,並不見波瀾壯闊,卻也最能牽動人的情腸。那琴聲和笛聲,青羅都是听得熟悉了的。此時听見二人合奏,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一直等到曲聲終了,才見懷蕊笑吟吟地瞧著自己道,「我的好嫂子,你怎麼倒听得痴了?這可是二哥哥為了給嫂嫂賀壽特意安排下的。還早早就請了嫂嫂的哥哥來,一起湊成這一支新曲。嫂嫂可還覺得喜歡?」見青羅仍舊站在那里不動,以為她心里頭感動還未回過神來,便推著她道,「嫂嫂快去,二哥哥還等著你呢。」

懷慕和蘇衡,都在前方等待著青羅走近。賓主席上一片安靜,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今夜的主人。青羅忽然覺得背後有些發涼,分明是應該感到安慰滿足的,然而她卻只覺得這樣不安。眼前的這兩個人,一個知道今日不是自己的生辰,一個並不知道,卻又同時為著這原本與自己毫無干系的虛假日子慶賀。四月十五,對于自己,對于蘇衡,卻又是個不同的日子。而如今滿懷著溫柔望著自己的懷慕,卻始終不知道,他真正想要慶賀的日子,早在自己與他並肩于桐花如夢之間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青羅看著兩個人的眼神,懷慕的坦誠,蘇衡的深遠,原本都是她來的路上意料之中的,然而其中的任何一個,都叫她覺得不安。

青羅走到懷慕身邊坐下,見懷慕給自己遞上酒杯笑道,「你也快有一年不曾見到你哥哥了,他下午就到了永慕堂,我就想著先瞞著不告訴你,到了晚上再見,一家子團圓在一起,豈不是更為熱鬧有趣?我記得你哥哥最善吹笛,所以才請了他一起合奏這一支新曲,也算是我們給你拜壽了。」青羅笑了笑,又瞧著蘇衡叫了一聲哥哥,舉起酒杯向他致意,抬頭一飲而盡。蘇衡望著青羅,也淺淺笑著,略點了點頭,也舉起面前的酒杯飲了。兩人便只低頭坐著,也不說話兒。

懷慕打量著青羅和蘇衡兩眼,忽然笑道,「去年和王妃的婚典上,瞧著世子對這個妹妹,是極為上心的。怎麼隔了這一年不見,倒是都生疏了一般。」青羅和蘇衡都是一怔,還未來得及說話,下頭坐著的一個人先笑道,「王爺多心。世子和公主自然是兄妹情深的,莫說是世子一個,公主嫁到蓉城之後,我們王爺太妃也時常念著,不知道公主一切起居可還習慣。所以臣去歲來此,帶的那許多土儀,也都是京城南安王特特兒叫我給公主帶來的。只是世子和公主許多日子未見,縱然是心里有滿月復的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呢。這倒不是生疏,正是近鄉情更怯的意思。」

青羅一眼瞧見,下頭說話的人正是澎淶。松城之後,澎淶就一直住在董家,名為客居,實為軟禁。如今蘇衡既然和親到此,再也沒有關著他的道理。所有這邊蘇衡剛剛進了永慕堂,這邊董余就送了澎淶出來。兩下里客客氣氣的,一副賓主盡歡的樣子,里頭的玄機彼此心知肚明,卻都不宣之于口。青羅見澎淶替自己和蘇衡解圍,也順著這話往下說,先是一笑道,「先生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了。如今驟然見著哥哥,滿心里覺得歡喜,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呢,倒是怔住了。」又瞧著蘇衡道,「有勞家里人記掛。只是我遠嫁到此,不能盡孝于父親和祖母膝下,十分慚愧,還要多勞哥哥費心。不知道家中眾人可還康健?」

蘇衡點點頭,「家中一切都好。祖母雖然年邁,好在身子還硬朗。妹妹來了此間之後,朝廷與邊疆少有戰事,父王也能夠在家歇息,身上的舊傷病,也好了許多了。三妹妹如今是貴妃,雖然和妹妹一樣不能常見,倒也時常帶出話來,說是深得陛下眷顧,並沒有受委屈,一切都好。」青羅點頭正欲說話,蘇衡卻又道,「除了自家這些人,與咱們相交好的那些親友人家,也都一切順遂。妹妹也有好些知交姐妹,日後難以相見,想必也是惦記著的,如今一切都好,不必妹妹掛懷。」

青羅一震,知道他所說的這些親友人家,自然不是指的旁人,正是自己的本家寧榮二府了。想來他到西疆之前,也著意打探了賈府的情形,如今暗著對自己說了,也是安自己的心。見他如此,青羅也難免心頭一暖。她嫁到此間,最開始哪里想過什麼家國天下?不過是犧牲了自己一身,去保全大廈將傾搖搖欲墜的家族罷了。如今若是他能夠替自己保全這些人,她的犧牲,也就值得了。更何況到了今日,賈家也只有依靠著南安王府。懷慕縱然愛重自己,甚至于因為自己對南安王府多加禮遇,卻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個家族。

青羅低下頭,抬起臉來便是一個燦爛的笑容,又對著蘇衡舉起杯道,「听哥哥這幾句話,我心里也能安定下來了。如今眾人都好,我和三妹妹也都已經有了歸宿,父母也能夠放心。我出嫁的時候祖母就曾經說過,我們姐妹一起出閣,都有了依靠,只有哥哥往日瀟灑慣了的,也沒有個嫂嫂照顧約束,叫她放心不下呢。父王年紀已長,更盼著哥哥能成家立業,後繼有人。好在今日哥哥也終于有了好姻緣,我這做妹妹的,也替哥哥高興。」說著也不去瞧蘇衡的臉色,就對懷慕道,「王爺糊涂了,今日說是我的生辰,更是哥哥和瓊姐姐的好日子呢,怎麼反而不見瓊姐姐?」

懷慕笑道,「我豈會忘了這樣大事?你也瞧著,還有好戲在後頭呢。」說著忽然一擊掌,四下里的燈光卻都暗了下去。唯獨落薇譚一帶點著星星燭火,照亮了一丈方圓。那一帶飛泉如玉帶橫空,在燈燭之下更顯得晶瑩剔透。泉水四周薔薇花顏色更是嬌艷,那一股子花香似乎更濃郁了幾分。開到盛極的薔薇被飛瀑流水激蕩出飛花無數,夜風微微動處,裊裊婷婷而舞。

而飛花流水之間,獨立著一個人,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繡著潔白的雪薔薇,手中握著一枝紫竹簫,靜靜地吹奏著一支曲子。吹簫的那個人獨自立在光影里頭,倒像是不真了。她始終不曾抬頭望別處望,只是閉目吹著簫,像是在塵世之外一樣。曲聲輕柔悠遠,帶著幾縷朦朧的清愁薄恨,如煙如霧一般。曲中的情意一唱三嘆,叫听的人神思飛馳。她好像是在用著簫聲傾訴著什麼,卻又始終都不曾說得明白,只叫人心中平白地被這情意打動。而在那繾綣的簫聲里,更隱隱約約有一股子的力,看著柔弱嬌怯,其實卻永不變折。

春色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畫堂人靜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裊。

密約沉沉,離情杳杳,菱花塵滿慵將照。倚樓無語欲銷魂,長空黯淡連芳草。

一曲吹畢,吹簫的人不曾稍動,听曲的諸人倒像是呆了。半晌,還是懷慕先回過神來,撫掌笑道,「容安郡主自己說要吹一支曲子給王妃賀壽,我倒不曾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絕妙好音。」頓了頓又道,「我記得當日在落陽峽,世子也曾經為青羅吹過一曲踏莎行,我和王妃還曾經賦詩相和。如今容安郡主也要遠嫁,竟然也吹了這樣一曲,倒是不謀而合,真真是天賜的緣分。只是這踏莎行一曲有些悲苦,如今眼見著是喜事,倒是叫人有些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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