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一章(11)天涯無數舊愁根

作者 ︰

想來她知道,她家族的將來,她仇人的下場,自然有懷慕和柳容致替她擔當,不必再去追問。而至于自己的心意,若是她真的問了,只怕連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吧?她是自己摯愛之人的胞妹,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續弦,恨了自己這麼多年,最後又輕易地原諒了自己。上官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去想她,只是這一生往後,再也不能忘卻了她。她一輩子都因為家族而和自己對立,直到現在,才卸下了所有的責任,名分和顧慮,只是一個女人。

上官啟走出和韻堂內室的時候,白晝已經過去。黃昏最後的一抹余暉,落在門前坐著的懷慕和柳容致的身上。黃昏的時候沒有風,那些糾纏的藤蔓也都安靜了下來,垂落不動。而寧心草的香味,在暮色里似乎更加濃郁了些,像是在最後的這一刻,散發出所有的香氣一樣。那香氣,像是凝定住了這一瞬的光陰。三個人都沒有說話,看著天邊的暮色,漸漸地沉入墨色的黑夜。

柳芳和去世的消息,直到四月初十的時候,才宣告于世。柳氏多病,這麼多年也少見人,病逝的消息本不足為奇。而與柳芳和的死訊一起的公諸于世的,卻是震驚世人的消息,十幾年前柳氏一族忽然消失在世上的真相。而與告示一起公布的,還有安氏親筆寫下的供狀,當日安氏勾結高逸川的事情,也一起露出了水面。上官啟的引咎退位,封太妃的緘默不言,都讓這個如雷滾九天的消息,成為了板上釘釘,無人質疑的事實。柳家唯一幸存的男子柳容致重新承繼了家族封號,領桐城事,宣告了這個原本僅次于上官氏的榮耀家族的歸來。

柳氏家族被滅門的故事驚動了所有人,當年先王妃柳芳宜和老王爺上官啟兩情相悅的故事還言猶在耳,卻沒有想到,這一段萬眾仰慕的婚姻之後,原來是這樣的真相。上官啟,柳芳宜,柳芳和,安雲佩,還有懷思和懷慕,這些人的關系在這樣的一個真相里似乎更加清晰起來。柳芳宜和柳芳和的忽然病逝,懷思的英年早逝,上官啟的退位,安雲佩的消失,還有重華寺忽然的大火,這些原本順理成章的事情在這樣的時候被串聯在一起,更是給了人無盡的想象。

街頭巷尾頓時有了許多議論,甚至有好事者編了戲文去演,有的故事幾乎就接近了事實。負心薄幸的王爺,孤苦無依的王妃,英雄末路的將軍,心懷叵測的側室,圖謀不軌的庶子,還有新近登上王位的,多年苦心孤詣復仇奪位的,留著柳家血脈的王爺。每個人的背後,似乎都有著他們之前不了解的真相。而這些錯綜復雜的故事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傳遍蓉城,幾乎每個人都在議論,這個曾經被他們視作神明的家族,究竟內里是怎樣。曾經被相信的都被懷疑了,陳年的是非故事被重新翻了出來,這樣的突變讓世人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一時之間,剛剛平定下來的蓉城,再一次陷入了紛亂之中,人心浮動。

永靖王府里,在之後的幾日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亂之中。剛剛改名為永慕堂的啟懷堂,每日里進進出出的人都是神情嚴肅。連青羅也並沒有進入新更名的青歡堂,只在永慕堂和懷慕一起商量這些事情,也方便照顧懷慕起居。這一處院落原本極大,在對外的書房和威嚴的正堂之外,更有幾處小巧院落園林相連,隔出一處清淨之所,也並不是難事。青羅忙著這邊的事情,還要為府里的內務費心,好在有秦氏幫襯著,王府里的人也還算是謹慎守規矩,倒也還勉強過得去。

永慕堂不遠處的和韻堂里,還停著柳芳和的靈柩,柳氏的喪事並沒有大張旗鼓,除了最為親近的如方家、董家等幾家之外,也沒有旁的外人來吊唁攪擾。青羅雖然掛著個明兒,其實是二郡主懷蓉和婉夫人秦氏一起在和韻堂中主理喪事。瑣碎事情兩個人自己也就做了主,若是有什麼拿不準的或者極要緊的,再去和青羅商議,喪事辦的也是有條不紊。

外頭沸沸揚揚,引發這些流言的和韻堂,卻仍舊和往日一般安靜。就像是柳氏還在的時候一樣,與世無爭,歲月沉靜。連那些寧心草的藤蔓也仍舊掛在那里,只是所有的青紗,都換成了素白。和韻堂如此,另一邊的宜韻堂,更是如過去的年年歲歲一樣,並沒有分毫不同。凌霄花自顧自地隔開了外頭的紅塵,里頭的白蓮,不論季節如何,有無人賞,都悄然綻放。就好像一轉身,還能看見那個故事里被描摹地激烈悲憤的女子,帶著微笑在月色下揭開那一面水晶簾。

這一日午後,董潤匆匆忙忙地走進永慕堂,懷慕見他神色焦急,只是淡淡然道,「瞧你這火急火燎的樣子,能有多大的事。快坐。」說著便囑咐如今被青羅指了來在書房里伺候的深月和淺月倒了茶來。董潤喝了茶,略微平復了,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听懷慕笑問道,「你哥哥說身上不好,這幾日可大安了?」董潤道,「哥哥是個文人,年初受了風沙之苦,如今病來如山倒,只怕還要將養些日子。如今外頭亂成這樣,他倒是落了個清閑。」

懷慕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事,所幸讓他好生休養。這麼多年跟著我,你們兄弟也吃了不少的苦。」董潤語氣急切道,「如今哪里是將養的時候?王爺不是不知道外頭流言如沸,卻還這樣不溫不火的。」懷慕也喝了一口茶,不急不忙道,「不論如何,流言終究是流言。這些話里的故事,都已經過去了,故事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已經徹底地離開了。人心思定,這些人從這故事里,知道西疆經歷了這樣的一場動亂,在听了這驚心動魄的流言之後,只要稍微醒一醒神,就知道自己最需要的,就是安定。至于流言里頭的是是非非,與如今的人,已經沒有關系。既然沒有關系,也就只會在戲文里頭說一說罷了,怎麼會動搖根基呢?」

董潤聞言若有所思,想了想才道,「所以王爺這些日子所想,並不是如何止息當下的謠言,而是如何治理西疆?」懷慕笑道,「以不變應萬變,就是這個道理。不論流言傳到最後,我是為母報仇也好,謀權篡位也好,只要我能夠給西疆的百姓一個安穩的日子可過,誰又會質疑我呢?更何況,在這流言里,我原本就是正義的一方。以前西疆的臣民就已經臣服于我,如今,更不會反對我,等流言的勢頭一過,百姓發覺西疆已然氣象一新,政事清明,海清河晏,誰又會不服我呢?」

董潤這才嘆道,「王爺的計算,原本是我想不到的。」又笑道,「我還想著,怎麼大哥往日里都先王爺之憂而憂,這幾日倒沉得住氣,一邊養病,一邊觀花賞魚,倒是清閑自在。早知道如此,我也該效仿才是,白白擔心這許多日子。」懷慕倒訝道,「我本以為這幾日他病的起不得身,沒想到竟有這樣清閑。」董潤笑道,「我也是難得見他如此,只是我總覺他心里還有旁的什麼事情。只是王爺是知道的,大哥若是不說,我就算是問了他也不會說,只好等著他自己來告訴我了。」

懷慕閑閑喝了一口茶,笑道,「說起沙場點兵攻堅制勝,伯平不如你。論起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你卻又不如他。你董家能有這樣文武兩人為繼,實在是有福氣的。」董潤笑道,「我自然是不如大哥的,我只能幫著王爺開疆拓土,若是說起能幫著王爺治世安民,只有大哥擔得起了。」懷慕笑道,「這原本並沒有什麼高下之分,文臣武將,都是一國柱石。」略微眯起了眼楮又道,「何況將來之事,其中哪一樣更為緊要,如今還沒有定數。你放心,我斷不會埋沒了你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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