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二十章(11)水流不盡青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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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氏瞧著懷慕半晌,嘆了口氣道,「這麼多年,我終于也等到了今日。說起來,這世上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父子祖孫,一代一代傳著,就是血脈至親。如今看著你也大了,倒想起你小時候的模樣兒來,在你母親懷里,一雙眼楮烏溜烏溜的,也不哭,只管盯著人瞧。如今看著你意氣風發的樣子,就和你父王當初一般無二。一眨眼,都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大了,你父王卻也老了。」

封氏感慨,懷慕神色卻十分平靜,「這話是太妃說笑了,我怎麼敢和父王比呢。懷慕此生,只想做自己認為該做,當做的事情,並不願效仿什麼人。」頓了頓又道,「太妃說起我小時候的事情,我卻都已經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曾經也有過生母疼惜,有過親族倚仗,卻終究成了無依無靠的人罷了。太妃,你是我的祖母,父王卻是你的兒子,論起來,也是父王和你更親些了。太妃想起我的時候,也不過是想起父王笑得時候罷了。只是太妃,我終究是我,從來都不曾是父王,我並不願,也永遠不會讓自己成為父王。」

封氏語氣略帶著幾分傷感,「我知道,這麼多年,你心里總是怨怪著你父王。說起來,這也怨不得你。那時候你父王還年輕,做事難免無法周全,也總是他負了你母親和你姨母。別說是你,就連我瞧著,心里也總是難受。每每瞧著現在的王妃,和你父王鬧成那樣,我也想勸和,卻也沒有法子,只能瞧著他們彼此自苦,假作瞧不見罷了。如今王妃的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也不知他們兩個到了現在,有沒有一絲後悔。這麼多年相守,卻都為了過去了的事情而為難,從沒有好生做過一日的夫妻。夫妻情分如此,父子也是一般。說到底,你才是你父王最為心愛的那個兒子。你父王雖然對不住你,事到如今,你已經擁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父親的錯,你就都忘了罷。趁著還沒有到無可挽回的那一步,就都放下,才是最好的結局。」

懷慕緊盯著封氏的眼楮道,「太妃以為還來得及?太妃錯了,一切早就已經來不及了。那麼多的血,還有我的母親,她是再也回不來了。」懷慕聲音里透著一股子蕭索意味,「太妃可曾見過,擎雨閣里,母親留下的字句。每一字每一聲,皆是杜鵑泣血。太妃,這一生,我是再也不會原諒父王的了。」懷慕垂下眼楮,神情漸漸變得模糊,在火光里漸漸瞧不清楚了,「太妃也只管放心,昔日懷慕立志為母親和親族洗雪冤屈,只想著要從父王手里,奪去他最在意的東西。如今,我已經做到了,父王曾經舍棄了母親來換取的,現在都已經成了我的。至于其他,我並不願再做什麼,更不會為了心里的怨氣而傷了父王的性命,做那不孝之人,太妃只管放心就是了。」

封氏笑了一笑,笑容卻有幾分的意味深長,「慕兒,到了今日,你還不知道你父王心里最要緊的是什麼嗎?你父王他過了這麼多年才明白,而你直到了今日,卻還不曾明白啊。你奪去的,其實從來就不是他最要緊的東西,他最要緊的,早就在多年前就親手舍棄了。你想報復他,想叫他所受的痛苦,也從來不是他今日失去權勢的痛苦。這麼多年,你父王每一日,都在受著這樣的苦。」封氏嘆氣道,「罷了,莫說是你,或者世上的人,從來都不明白里頭的真相的。你還年輕,也沒有遇上和你父王一樣的選擇。或者等到了那一日,你才知道他的苦。」

懷慕淡淡道,「太妃放心,我絕不會和父王一樣的。」封氏點頭道,「但願真能如你所說罷了。你一年前娶了青羅,我也曾經想,或者你會因為疑忌,而和這一位世子妃永遠陌路。雖說與你父親當日的情景不同,卻也有相通的地方。想必你的父親,也是瞧著你要如何應對的。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卻不想你竟然能擱下她的身世來歷,對她真心相待。好在她也如你母親對你父王一樣,傾其所有回報。如此看來,你已經越過了這一道坎,想必比你父王,是有福氣的多了。我贈了你們那一對龍鳳佩,只願你們,這一世都能好生相守。」

封氏神情忽然鄭重起來,「慕兒,祖母和你說一句話,青羅這個孩子,不論是容貌還是心智,都實在是個好的,更難得的是,她一心里也只有你一個。說起來,起初我對她也是有些疑心的,究竟是南安王家里的人,與咱們是世代之仇。然而去年年下,我見她到我跟前,說是要去松城找你。那個時候我瞧著她的神情就知道,青羅就是你命里注定的妻子了。若是你母親還活著,遇到一樣的情景,想來也是會如此做的。上官家的兒媳,理應如此。日後不論有什麼嫌隙疑惑,你也要明白這一點。」

懷慕不想封氏和自己說這樣的話,半晌才點頭道,「祖母的話,慕兒都記下了。」封氏笑了笑,「這麼多年,也難得听你真心喊我一聲兒祖母。好孩子,祖母也老了,兒女們的事情,也只有看著罷了。青羅這丫頭,和你母親姨母一樣,都是好孩子,只盼著她不必一世傷心,就是老懷安慰了。」說著又瞧了方才青羅離去的方向,「至于你姨母,只有看她的造化了。你父王這一次,是要斬斷一切,做個自在之人了。若是你姨母能活過來,或者又是半世的姻緣也未可知。」

懷慕低了頭,慢慢道,「我能夠為母親和姨母做的事情,今日都已經做完。等這一切混亂都過去了,我就會還家族清譽。至于上一輩的事情,我並沒有心思,也並沒有立場去管,父親和母妃心里是怎樣,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懷慕頓了頓又道,「我手里能夠抓住的,只有自己的緣分而已。既然不得不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不得不承擔的使命和責任也已經卸下,往後,我只願平安自在,守著自己不願放手之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封氏聞言一笑,那笑容卻像是有什麼深意一般。封氏又深深望了懷慕一眼,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是心里在做什麼重要的決定一般。封氏慢慢從左手上褪下一枚嵌八寶的扳指,放在掌心里,那寶光璀璨,平日里被顏色古舊的戒托和樣式遮掩住了,此刻卻在四周的光焰里顯得分外華麗。封氏凝神望了這戒指半晌,才拉過懷慕的左手,鄭重地給他戴上,緩緩道,「重華山中,有我上官家族最為機密的力量,世代守護著上官家的長眠之地,也是危急時刻的最後一柄匕首。從今日開始,我就把它傳給你,希望從今以後你能夠代替我,引領著這些人,守護西疆的土地和臣民。」

懷慕一怔,只覺得手上的戒指十分沉重,仔細端詳起來,可知是陳年的舊物了。那花樣裝飾也有幾分熟悉,似乎在家傳的典籍和墓地中都曾經見過。懷慕訝道,「這想必是指揮太妃手下之人的信物吧?懷慕也曾經探知,這些人跟著太妃多年,護衛左右從來不曾稍離,卻怎麼今日要交托與我?」

封氏一笑道,「我?我一個老婆子,終年孤身在這深山里隱居,與世無爭卻需要這些人守著做什麼?這些人,百年間都在這里,甚至可以說,他們才是這重華山里真正的主人,上官家的人,只是遙遙掌控著這些人罷了。就連我,也不過是因為宿命安排,在這里多停留了一些年份罷了。而你,將會成為我之後,這重華山里一段時間內的主人。重華山里的秘密有許多,都要你自己去尋索。即使你拿到了這一枚八寶戒指,你這一輩子也可能永遠不能真正了解,也不能真正掌握這力量。而你一旦掌握了這些人,就是掌握了上官家最為有力的後盾。如此一來,你的王位也就能坐的更加安穩些了。」封氏的眼里帶著鄭重的神氣,「我能夠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至于安穩與否,就看你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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