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二十章(03)水流不盡青山影

作者 ︰

方正同道,「董余大人今日已經跟著慧恆師傅去了重華山,董大人身邊的親信,也都被董大人帶了去。此時王府里都是我們方家的人守著,至于蓉城的局面,我們雖然控制住了王府,府里的人暫時沒有大礙,可是大公子的人,卻仍然把持著城關各處,一時之間人力不足,我們爺不敢妄動,唯恐兵力外調,讓王府的守衛空虛,又將里頭的人陷入險境。」

此時船已行出桃源川,懷慕直指遠處浮現出的重華山道,「既然他還把持著蓉城上下,我姑且讓他三分,不用進蓉城王府給他添亂了了,咱們直接去重華寺,直搗他的巢穴就是。」方正同道,「微臣還有既分的顧慮,前些日子大公子動手的時候,取了王爺的兵符,把王爺麾下蓉城的守軍,都以抵御外敵的名義,盡數調到了城外修築工事。我听人說,當夜就借著勞軍,在水里下了毒,可憐那些人都是王爺的心月復之人,見了王爺片刻不離身的虎符,也就都不疑有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大哥那一邊的將士,都跟著世子在西北,我手里雖然也剩了些人,卻也只是穎城軍隊的一部分而已,比之大公子孤注一擲的勢力,未必就能有全面的勝算。此時我們雖然控制了王府,也只是趁著他們不備動的手,兵力也在這一役里損耗了許多。雖然還能保全些日子,卻不是長久之計。我看世子南歸,帶回來的人也不多,就算我們在重華寺里救了太妃和王爺,甚至于是拿住了大公子,蓉城的局面,也未必就能穩住。到時候再生出什麼亂子,寺里和王府兩下里,咱們未必就能周全,更不用說控制蓉城,清除亂黨欲孽了。」

懷慕笑道,「姑父不用擔心,我自然也計較。且不說我身邊的,都是精銳之師。此時仲平已經帶著足夠的人,從敦煌沿西路南下了。等我們這一邊塵埃落定,他也就能到蓉城接應了。等他的大軍一到,就大哥那一點可憐力量,轉眼也就煙消雲散了。我輕裝簡從而來,是為了掩人耳目,桃源川狹窄,大批人馬經過頗有不便,更有可能被人沿岸夾擊盡數殲滅。而西部山區卻廣闊復雜,縱然是大批軍隊星夜前進,也不容易叫人發覺圍攻。如此兩下里夾擊,豈不更叫他無處可逃?」

方正同低頭道,「世子安排周密,微臣佩服。」卻見懷慕笑道,「姑父是將軍,行軍布陣,戰場殺敵,我自問比不上姑父。只是姑父要明白,我或者不是最好的將軍,卻是一個王者。」方正同被懷慕言語里的傲意和隱約的寒冷所驚,幾乎不敢抬頭去瞧,只低頭應了一聲是。心里嘆了一口氣,這個剛逾弱冠的孩子,就已經承繼了家族骨子里流淌的霸氣,智慧,或者說是陰謀。這個家族一直都是如此,從上官啟,到上官懷思,上官懷慕,甚至于懷蓉和懷蕊,更不用說那些逝去的王者。就連自己枕邊,笑語如珠始終如少女般明艷的妻子,在這樣的時刻,也為她自己和整個方氏家族,做出了選擇,並且毫不遲疑地為這選擇付出血的代價。

重華寺後的禪房里,只點著一盞如豆的燈。暗夜沉沉,連月也未出。懷蓉獨自坐在燈前,隨意翻著手邊的佛經。都是有年頭的經卷了,紙頁泛黃發脆而干燥,手指翻閱的時候發出如枯葉一樣的沙沙聲響。懷蓉隨手翻著,眼楮卻並沒有落在上頭。偶然瞥見一字一句,卻都是極為熟悉的。究竟是看了這麼些年,一字一句地,哪怕都是漫不經心地讀,也漸漸滲進了心里,漸漸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不單單是在別人眼里如此,哪怕自己並不願承認,這熟悉也已經如影隨形了。那些經卷,有的是重華寺里留下來的珍品,甚至于是珍品孤本,有些只剩下殘卷。有的是封太妃的手跡,更多的,是自己在這些年里一字一句謄下的。

懷蓉最後瞧了那些最熟悉的字跡一眼,伸手便放進了手邊的火盆里頭。初夏的天氣原本也用不上火盆,這還是取了淨面的銅盆過來充數的。這幾日,禪房里連一根完整的燈燭也沒有,只有一盞昏黃油燈,和一罐子的松油。懷蓉拿了貼身的一件棉布衣裳貼著油燈點燃了,丟進盆里,借著那燃起的一把火焰,將滿屋子的佛經都慢慢點燃。佛經的紙頁薄而脆,一點就呼地一聲燃起了。一本兩本的,轉瞬間就灰飛煙滅,幾十卷堆積地多了,倒慢慢壓住了。只是從間隙里偶然冒出一線火光來,沖起數尺的光焰來,忽然就照亮了幽暗的斗室。

懷蓉漫不經心地挑出一卷最後的,點燃了拿在手上,站起身來擎著,慢慢走到禪房四壁,將懸著的帷帳和架子上剩下的那些書籍都點著了。星星點點的火,漸漸地蔓延到了整個屋子,燒的透亮,慢慢地向懷蓉所在的地方逼近過來。懷蓉見火焰沿著帷幕書架一路攀升,抬頭看著房梁,似乎也已經慢慢燒了起來。瞧著情形差不多了,若再遲得片刻,只怕自己真要葬身在這里了。懷蓉最後看了這個屋子一眼,便轉身走到了外頭院子里,卻也並不逃出院子去,只立在那一架薔薇跟前,默默地注視著正在漸漸變成火窟的禪室。這幾日晴朗,禪房又多用重華寺後山多有的松木,那火焰蔓延地極快,迅速地沿著廊子往封氏所居的正堂和佛堂燒過去。

眼見那火已經幾乎又要繞著一圈,懷蓉卻絲毫不見驚慌的樣子,只忽然喃喃道,「倒是可惜了,佛堂里頭還有一卷經文,是靈光大師當年親手寫下的偈子,那筆法倒是極好的,也來不及取出來了。」正瞧著,忽然牆外便躍進來十幾個人,皆是全黑的裝束,見了懷蓉便道,「郡主,這是怎麼一回事?」懷蓉淡淡道,「你們主子雖然叫你們晝夜瞧著我,倒是忘了叫你們近身看著。才剛我不過是想讀一卷經,屋子里的燈卻不夠亮,我就拿了湊近看,卻不想那書頁太干燥,一晃神就燒著了。我往外頭一扔,倒不像連屋子都一起燒了起來。」

那些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懷蓉便蹙眉道,「如今這里雖說是你們做主,可是這重華寺到底是百年名剎,在西疆百姓心里十分要緊。我住的這里雖然僻處一隅,真燒成了一片白地,傳出去也不好听。更要緊的,要是連著這一片林子也都燒了起來,蔓延到前頭重華寺里,你們要怎麼交代?我倒是不打緊的,太妃,王爺,還有你們主子,也都在前頭住著呢。就是燒著了哪一位高僧,你們也吃罪不起。你們主子,少不得也要讓你們定缸的。」

見那些人仍舊在那里發怔,懷蓉又道,「你們在這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你們若是真的不放心,就押著我往別的地方去,這里就叫前頭寺里的僧人趕緊進來救火。如此一來,豈不是兩便?」那些黑衣人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便點頭應允了。為首的那一個就對懷蓉微微一禮道,「如今這院子十分危險,眼見這火勢越來越大,郡主若是再呆在這里,也是不便。郡主若是有個什麼不好,我們也無法交代。只是胖的地方終究是不方便,郡主不如就移步到大女乃女乃那里去,也好有個照應。」

懷蓉點了點頭,除了自己住在原來太妃所居的禪院里,其余人都在重華寺里頭僻出的禪房里住著,雖然與其余僧侶隔開,也派了重兵把守,卻都在重華寺外。懷蓉心里盤算著,在此間該做的能做的事情,都已經辦完,才剛自己要這些人送自己往別處去,也就是調虎離山的計策。就算自己去的是葛氏身邊,也並沒有多少分別,勝負也都在此一舉了。後頭的事情,就要看慧恆、董余和懷慕等人的手段了,與自己再沒什麼相干,自己也幫不了什麼了。

為首的黑衣人便對懷蓉做了請的手勢,一邊對屬下吩咐道,「上頭指派給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二郡主,這救火的事情不歸咱們管,你火速道前頭去,叫重華寺派幾個和尚來將這里收拾干淨。這里四下種了許多松樹,若是真燒到外頭起了山火,倒是我們的一樁罪過。」那手下領命往外頭去。懷蓉便也不瞧一眼,自己就推門往外走,任由那些人跟在自己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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