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八章(14)去年今日杏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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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又進來一個人,青羅還未及細看,卻見高羽和縴雨郡主紛紛起了身,行了一個平禮。如今高羽已是昌平王,敦煌之中,哪里還有人能叫他起身?青羅仔細一瞧,卻是許久未見的任連雲。能見昌平王兄妹起身見禮,可見任連雲在敦煌地位之尊崇了。

此時任連雲月兌了周身的甲冑,換了輕袍緩帶,青羅一時之間,竟是沒有認得出了。任連雲坦然受了這半禮,又轉過身來對懷慕和青羅一禮,瞧了瀾姬一眼,這才落了座。伸手舉起酒杯印了一口,卻轉對玲瓏笑道,「微臣有幾日不曾見著王妃,倒覺得王妃對我疏遠了許多。」

玲瓏心知,這話說的是自己未有起身與他見禮之事,笑了一笑,卻只作未有听見一般,也抬手引了杯中之酒,這才對伺候的宮人道,「這便開席罷。」

殿中的宮人們紛紛走上前來布菜,穿著絲履的腳步輕盈,踏~在地上也絲毫沒有聲響。蓉城之中,上官家所居之地只稱府而不稱宮,丫鬟僕婦的規矩,也和尋常富貴之家沒有什麼差別。甚至于在稱呼規矩上,一直求平和親近,而非王者尊嚴,所以懷慕雖然是世子,在家中也只是稱呼二爺,便是這個道理了。

而在敦煌城中,昔日敦煌割據一方的王者霸氣,百年之後仍舊被昌平王傳承了下來,帶著王者不容置疑的威嚴,保持著近乎森嚴的規矩。從衣食用度到稱呼言行,始終是塵世之上的高傲存在。

一時宴席擺上來,伺候的宮人也紛紛退至角落里不顯眼的地方,低眉垂目。席上眾人卻都像是有什麼默契一般,各自舉箸傾杯,卻靜靜對坐不發一言。青羅腕上籠著玲瓏送的鐲子,一抬手之間,細細的鈴鐺響起來,在這滿殿的靜默中顯得十分清晰。

旁人都沒有什麼,高羽卻忽然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見是青羅,就微微怔了神,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光彩。把那一張因為常年病痛折磨而變得空洞蒼白的臉上,也染上了一絲活氣生機,呆呆地盯著她瞧。

青羅見他如此,也只是笑了笑,便又垂下頭取,只管用一把小銀匙,慢慢攪著琉璃碗里頭的玫瑰露。眾人似乎都沒有瞧見青羅和高羽眉眼間的官司,任連雲卻忽然提聲對高羽道,「王爺,微臣還有一件要緊事,要請王爺拿個主意。」

高羽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那一股子生氣又慢慢褪去了,一張臉重又變得蒼白麻木,語氣也絲毫不帶感情,「敦煌諸事,將軍自己拿了主意就是,不必來問我,我也沒有什麼主意。」頓了頓又道,「若是將軍怕自己擔著什麼干系,就和王妃商量著辦,王妃或者有主意。王妃若是也不願出什麼主意,將軍也可以和母妃商量,總之無論是誰,也都強過和我來說的。非但是今日,將來有什麼話要與人商量,也不必是我。」

高羽雖然說的是玲瓏和瀾姬,眼楮卻並沒有往二人那里看,只是凝視著面前殷紅如血的葡萄酒,語氣也淡漠如冰,像是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沒有分毫關系,唯有眼前這一盞殷紅,是心中所想。

高羽這話說的辛辣,一時之間,玲瓏和瀾姬神色都有幾分窘迫,任連雲卻仍舊是那樣平靜地模樣,「王爺是敦煌之主,一切事情,我自然都要來稟明王爺的。何況今日這一件事情,更是王爺的家事。」

說著看了懷慕一眼道,「上官世子從千里之外,把大公子送到了敦煌,早就轟動了西北。如今敦煌里頭人人都知道,大公子勾結上官懷思試圖弒父篡權,先王妃在世的時候,更是毒害先王骨血。大公子的母親已經死了多年,也就不能再追究,只是大公子卻還在冷宮里頭拘著,要王爺給拿一個主意呢。如今王爺大婚稱王,敦煌百姓無不慶賀歡悅,只是大公子的事情不辦,這局面總也不能真正安穩,這人心也不能真正平定,所以當務之急,王爺要以君主之尊,給敦煌百姓一個交代。」

任連雲這話說的冠冕堂皇,高羽的臉上卻忽然浮現出一個極為嘲諷的笑意來,正欲說話,忽然就捂著嘴唇咳嗽起來,瞧著十分痛苦的樣子。玲瓏本來坐在高羽身邊,本來習慣性地就伸手要幫著他平復下去,卻見高羽投過來的一個極冷的眼神,一雙手邊停在了那里,手指蜷起來,緊緊攥住了手心里的帕子。

瀾姬見自己的兒子如此,倒像是沒有瞧見一般,只默默坐著。最後倒是縴雨,見哥哥是如此情狀,走過去給他輕輕拍撫著背脊。高羽看見是自己的妹妹,眼里才微微露出一點溫柔來,從縴雨的手里接過絹子,又咳了一陣,方才漸漸地好了。原本嚴謹的裝束,被這麼一折騰,已經顯出幾分凌亂,一張本來就蒼白的臉,如今更是慘白。

高羽見懷慕和青羅略帶吃驚和擔憂地瞧著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慢慢道,「想來我這病泛起來,嚇著世子和世子妃了。這敦煌城人人都知道我的病,如今只怕是滿世上的人也都知道,我這病,是先王妃下毒的緣故。非但是我,還有我的妹妹縴雨,父王幾十年間死去的所有孩子,都是因為這毒,才盡數歿了,只有我們兄妹兩個命硬才活到了今日。」

「先王妃死去多年,如今也是死無對證了,我這病是不是她的緣故,也都是天意,掙月兌不得。你們瞧著可怖,我卻已經慣了,這十五年,日日都是這樣過的,余生也就只有抱著這樣殘缺的身體熬煎著了。上官世子和涵寧公主不必擔憂,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只有坦然受著。」

瀾姬見高羽這樣,忍不住蹙了眉道,「王爺年紀輕輕,不要說這樣喪氣的話。以前咱們母子地位低微,如今王爺是西北之尊,什麼樣的好大夫請不到,什麼樣對癥的藥配不得?如今王爺年輕,日後慢慢調養,何愁不能康健如常人呢。你妹妹和你是一樣的毛病,卻也沒有如你這般的喪氣,你又何必要說這樣的話,去寒她的心?」

高羽看了一眼縴雨,似乎略有些不忍,把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半晌才道,「我自然願母妃能夠找到良醫良藥,醫好妹妹的病癥。至于我,」高羽又笑了一笑,那笑容也是恍惚的,「母親縱然有心,卻未必就能找到這對癥的藥了。」

瀾姬見高羽越說越是不妥,便給任連雲使了個眼色。任連雲會意,忙道,「方才所說的鴻公子的事情,不知道王爺可拿了主意?」高羽想了一想,卻只是問道,「將軍在哥哥身邊侍奉多年,如今既然說起這話,我不得不問一問將軍的意思。將軍以為,我該如何?」

任連雲低頭不語,半晌才沉聲道,「自古一山容不得二虎,何況鴻公子與王爺之間,早就是水火不相容。鴻公子若是活著,活一日便是王爺一日的禍患。為今上策只有殺了他,一來能穩住王爺的位置,二來也可以安撫人心。如今敦煌上下,無人不對鴻公子義憤填膺,若是王爺心軟,只怕眾怒難平,這可不是單單為了王爺,更是為了先王的枉死。」

高羽笑道,「你跟了哥哥這些年,哥哥視你為心月復,對你推心置月復無所不談,你倒也狠心。」手指輕輕敲著面前的琉璃盞,又笑起來,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你自然狠得下心了,說起信任,誰又能比得上父王對你?你還不是一樣,把毒藥親手交到了涵寧公主的手上,叫她毒死了父親。一個哥哥,又算的了什麼呢?」

「只是可笑,西疆之人都知道是公主殺了父親,救了上官世子,我敦煌諸人,卻都听的是另一個故事。松城之事,西北之人皆以為是大哥所為,不過是借了公主身邊侍女之手。而公主和世子之所以能平安月兌險,是趁著混亂機智應變的緣故。至于將軍你,更是無雙的義士,察覺到了哥哥的異心卻已經晚了,救不了父王,便孤身回了敦煌護住我們母子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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