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七章(17)塵消院落新經雨

作者 ︰

眼前的這個女人,雖然說著最殘忍的最無情的言語,分明是最陌生的時刻,懷思卻忽然異常分明地察覺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

往年種種,似乎真是自己忽視了自己的妻子葛月逍。懷思心里總覺得,月逍是美的,卻總也算不上最美,說不上愚笨,卻也說不上聰慧,既不算溫柔,也不算伶俐解語,不過就是母親從外頭請進來的一個鎏金門面,裝點自己算不上高貴的家世。世人眼瞧著只覺得金燦燦的,明眼人卻都知道,終究不是足金的。

懷思仔細想想,自己似乎並沒有把她真正當做自己的妻子,自己枕邊心上的人,或者是因為母親對她的態度,或者是因為自己娶她進門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情愛,或者是她自己本就不夠好。在懷思的心里,葛氏與其說是自己的妻子,倒不如說是上官家的大女乃女乃。

懷思回想起來,自己和葛月逍,似乎也曾經有過新婚燕爾,情意繾綣的時候。只是那時候看著她,不過就像看著新折下來的一朵花,趁著一股子新鮮勁兒,還未等那花蔫敗,看花的人就已經厭倦了。

後來的日子,她只不過是自己身邊繁花中的一朵,因為正室的身份,自己對她也還算是禮敬,並不曾真正冷落。只是若論起情意,其實過了新婚的那些時日,就已經淡了。

他心里明白,像自己這樣的家族,紅樓碧闕里的女人,幾乎都是這樣過的。就像是父王的續弦柳妃,也不過是守著空蕩蕩的一個院子,過著與父王毫不相干的人生。而自己的母親,這些年其實也一直是這樣過的,看著父王身邊那些年輕嬌嬈的女子像百花爭艷。

葛氏在自己的心里,漸漸地像是一個符號,和自己相伴而生,卻從不曾真正走進他的心里。

他和無數世家子弟一樣,眼前匆匆來去許多人,最終留下的卻沒有幾個。對于懷思而言,自幼陪伴著自己的翎燕,知道自己所有痛苦無奈和掙扎的翎燕,明知道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卻始終無法真正擁有的翎燕。貼心貼肺,卻又在水一方,這一個亦近亦遠的人,才算是他心里最為特殊的一個。

而這個奉父母之命,為著地位尊榮迎進門的大女乃女乃葛氏,若只是作為女子論及情愛,卻並不是那一個記憶深刻的人。而新婚燕爾的時候,對于那個嬌笑著折下一朵石榴花的少女的好感,也在後來漫漫年歲長久的消磨中,慢慢地就淡了。她是美的,那美貌叫他每每見了也覺悅目,卻也只是世間眾多貌美女子中的一個罷了。

到了後來,她的脾氣日益地古怪驕矜起來,連母親對她也頗有微詞,自己也就更不把她十分放在心上了。

懷思往日私心里想著,他對于妻子葛氏,並沒有什麼歉疚。她是他的妻子,正室的大女乃女乃,所以她應該得到的本就不是他的心。他盡可能給了她人前的尊重,至于旁的,他從沒有想過一定要給。

因為母親的囑咐,也因為對正室妻子的一份該有的尊重,他仍舊在外人面前,與她做出夫妻和合的樣子。不論在外頭自己是否眠花宿柳,在家的時候仍舊常與她同寢同宿,該有的也從沒有少了她的。他本以為她該是知足的,卻沒有想到成今日這結果。

如今看來,是自己一直都看錯了她,或者說是沒有認真去看她。他似乎從沒有認真端詳過她,沒有端詳過她的臉,也沒有揣度過她的心。或者曾經端詳過,卻因為不曾擱在心里,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這是自己的妻子,世人眼中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卻又因為離得太近,在自己眼里連面目都是模糊的。而直到了此時此刻,她的眉眼甚至身心才都分明起來,帶著最清冷又最嬌艷的顏色,帶著誘人又有毒的風情,深深地烙在了他的眼里心上,畢生再也不能忽視。她像是被自己遺棄的一朵花,本以為會慢慢地在塵土里腐爛枯萎,卻落地生根,開出新的顏色來。

懷思說不上此刻面對葛氏的感覺,分明是恨的,然而那恨意里卻並沒有厭惡,倒有一絲苦澀。懷思閉了閉眼楮,忽然對自己有些厭倦了。

翎燕和月逍,終究是除了母親之外,對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了,母親此生寄望于自己,而她們的一生,也都緊緊拴在了自己身上。然而他早就已經輸的一敗涂地,自己身邊的這兩個女子,卻還有這樣的生死之爭,連自己的性命成敗,也都成了她們爭斗的籌碼。

懷思苦笑起來,自己早就輸了,而自己身邊的女子,又有誰能贏呢?輸了的固然是撒手而去,贏了的,其實也永遠得不到什麼了。

他不曾真正了解月逍,或者自己也不曾真正了解母親,真正了解翎燕。她們都把想要自己看見的那一面給自己瞧,卻把真正的面目隱藏起來。如今的自己,只是發覺了月逍心里真正的風暴,而自己視為知己的翎燕,或者在自己背後,也有著自己從來都不曾知道,甚至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秘密罷。

懷思此刻只覺得,女人的心意,自己是永遠也猜不明白的,月逍分明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然而此刻看上去,卻絲毫沒有認輸的意思,倒像是激起了她更強烈的斗志一般。懷思不明白,這樣強烈的斗志是為了什麼,分明已經輸了,還能得到什麼?

懷思想起了在平城和懷慕的對話,想起了一個人被困在重華山上的死寂日子,想起了夜宴之前,父親瞧著自己的復雜眼神。還有母親,把自己的將來視作自己一切的母親,在得知自己已經一敗涂地之後,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自己在這些日子,想了無數次,卻永遠也不敢深想。

這些年母親對自己約束甚嚴,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隨著她的心意,懷思也曾覺得恨過,也曾期待過無拘無束的生活。自然的,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因為自己出身而承受的不平和痛苦,他都想要討回來。

他想要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想要把自己沒有的一切都搶過來。他原以為自己拼盡全力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不過是在自己勝利之後,能一起分享這一份榮光的人罷了。

然而到了一敗涂地的時候,回頭再去看看,自己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身上,一直背負著這樣多的東西。勝利和榮光是可以分享的,然而與此同時,就必須要一起背負失敗的恥辱。如今要和自己一起背負失敗的,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女人,如今還有了自己的孩子。懷思苦笑,此刻明白過來已經晚了,自己再也給不了她們什麼了。

懷思正想著自己的心事,葛氏卻忽然走到懷思跟前,緊緊挨著他坐下,把懷思的頭發也解開,用手里的象牙梳細細梳理,柔聲問道,「你看過了雋兒?」

懷思一怔,隨即點點頭,道「午後在太妃屋里就見過,名字也是我取的。」月逍笑道,「太妃給這個名字也做了注解,雋者,雋永也。上官雋,果然是個好名字。」頓了頓又道,「還有靜兒,你可曾去見了靜兒?家里人都喜歡的了不得呢。」

懷思又點了點頭道,「太妃只說要在夜宴之前單獨瞧了瞧孫女兒,便從王妃那里把靜兒抱到了染雲堂,我見過了,才和雋兒一起抱到了你們那里。」葛氏笑問,「王爺可喜歡這兩個孩子?」

懷思露出了一絲笑意,「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喜歡。」葛氏卻又追問道,「你可沒想到會有兩個孩子同時降生,你是喜歡雋兒,還是喜歡靜兒?」

懷思听了這話倒是一怔,「都是我的孩子,各有各的好,哪里能比較的呢。」

葛氏笑著搖搖頭道,「這話可不是這麼說,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卻也有哪一個更貼心的說法兒呢。尤其是這一男一女,自然有比較的。你只和我說一句實話,在妹妹沒有生孩子之前,你是想要一個兒子,還是女兒?那時候盼的是誰,這時候自然更喜歡的就是那一個了。」

懷思頓了頓,才道,「為了子嗣計,自然是盼著一個兒子了。」說著溫顏一笑道,「只是靜兒那個孩子,也實在是生的可愛,見了我,就像是知道我是父親一般,不像雋兒只管自己睡著,睜著一雙眼楮只管瞧著我,還沖我笑了一笑。只是可惜,這孩子長得倒不像我,和父王倒是一個模子。」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探春十載踏莎行最新章節 | 探春十載踏莎行全文閱讀 | 探春十載踏莎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