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四章(3)無人知是上元時

作者 ︰

做姑娘的時候,她曾經以為只有庶出是苦的。她出嫁和親的時候曾經想,若自己是嫡出的女兒,王夫人會不會將自己嫁出去?她那時候只知道庶出的難,卻在如今嫁做人婦換了一個身份之後明白,做嫡妻嫡子原來也是這樣難。原來所有的人都不快活,就連坐享齊人之福的男人,也未必就真心歡喜。就像父王,身邊有那樣多的姨娘,卻仍在宜韻堂的水晶簾後頭,緬懷著自己昔年失去的人。這樣的若真能如懷慕所言,或者以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只有自己和懷慕兩個人,和他們自己的孩子。沒有這些爭斗痛苦,沒有人為難。青羅忽然覺得,或者自己和懷慕會是特別的,命運輾轉,他和自己在這里頭都明白了許多。

懷慕擁著青羅低聲道,「旁的都不用再想,時辰還早,你再睡上一會。看你這些日風塵辛苦,人都熬瘦了好些,眼楮下頭也都有了淤青,想來是睡得不安穩。這會子我在這里,你什麼都不用想,只管睡就是了。」青羅笑道,「怎麼,如今我容顏丑陋,你就不願意多瞧一瞧了?我倒是還想多瞧瞧你呢。」說著便大著膽子,也一瞬不瞬地瞅著他瞧,見他也含笑回視,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因為方才的笑語不肯低了眼楮不瞧。

懷慕見了青羅的眼神,清亮倔強如往昔,卻又帶著自己陌生的嬌艷羞澀,以及不加掩飾的柔情百斛。在自己注視下明明是怯怯的,卻又非要這樣瞧著自己。這個女子總是不同的,倔強又脆弱,決斷又溫柔,光芒萬丈,依著自己的時候卻又如珠暉柔和。懷慕撫了撫青羅的眉眼笑道,「傻丫頭,你這麼遠來尋我,我這是心疼你的意思。我這些日子在外頭行軍作戰,雖然十分忙碌,一靜下來卻總想著你的樣子。從第一次見到你,每次你瞧著我,總是不一樣的神色。只是沒一回,我總是叫你打動。」青羅先是赧然地低了頭,卻又好奇問道,「我都是怎樣的眼神?」懷慕卻只是笑,「這卻不能告訴你,若是你也這樣瞧著別人,可怎麼好?我心里只有一個你,自然也容不下你對旁人也是這樣。」

懷慕只是笑言,青羅的心里卻忽然有了些異樣。她想起了清明晚粉的梅花,玉暉峽明月下的杜鵑花,落陽峽流金溢彩的江水。那時的她,在蘇衡的眼里是什麼樣的眼神容顏?其實她並不是後悔曾經愛過子平,也並不是如今仍舊愛著子平。那時候她以為這一生就是如此了,也不會虧欠了誰。然而此時此刻,听著懷慕這樣說,她忽然有些害怕。若是懷慕知道她不是青羅而是探春,她愛過自己名義上的兄長,懷慕會怎樣想?青羅忽然覺得是自己虧欠了他,自己嫁給他之前,那些驚鴻一剎的日子,她自己以為只屬于賈探春而不屬于蘇青羅的日子,她以為可以完全忘記消失的日子,忽然又涌上了心頭。然而如今的時光太美太好,由不得她去想這許多,不過一瞬間她就只記得眼前之人了。

懷慕也察覺到青羅微微的顫抖,忙道,「怎麼了?可是覺得有些冷?」青羅搖了搖頭道,「我只是不敢睡,好容易找到了你,一睜開眼楮,你就又不在我身邊了。」懷慕低聲笑起來,手指觸到青羅掛著的那一對並蒂桃花道,溫溫熱熱的。「如今分開,是為了以後長久地在一處。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這麼久了,你想看著我,還有好多年的日子呢,日日夜夜叫你看著。只怕你到時候見我形容枯槁,看的厭了要攆了我出去。如今我只記著這句話,若真有這一日就拿出來說,就是你的把柄了。」青羅嗔道,「外頭人瞧著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竟是這樣貧嘴薄舌的。」

懷慕卻不以為意,反笑著感慨,有幾分的笑謔卻也是真話,「外頭怎樣的風光顯赫,瀟灑冷靜,那都是做給被人看的。在你跟前,我自然不必去掩飾那麼多的。我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山水間徜徉,與知己好友說幾句笑話,最是自在。如今連在伯平和仲平跟前,也不能再像少年時那樣隨意,也只有在你跟前,無需顧忌許多。」青羅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只是默默依著他,也伸手微微環抱著,半晌才說了一句,「那你怎麼不告訴我,我究竟是怎樣的眼神瞧著你了?」懷慕失笑道,「竟還在這里等著我的話呢?」卻又不答,指了指帷帳上懸著的那一對龍鳳配道,「你看,咱們有一生一世在一處呢,不著急這一時。何況你每每神色都不同,一時一處,又怎麼說的明白呢?以後每一次你看著我,我就說給你听,听了一輩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青羅點點頭,覺得有些困倦涌了上來。她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擔驚受怕這些日子,似乎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安穩過。這麼些日子自己都不曾覺得這樣乏力,此刻懷慕在她身邊,她忽然就覺得累了。他身上的氣息那麼近,叫她熟悉安穩,除了眼前之人之外,再不用去看去想,也不用再去問什麼答案,去思考什麼如果。一生一世那麼長,她有足夠的時間知道他的答案,也有足夠的時間忘了除他之外的所有。就像這青龍朱鳳一樣,只有彼此,才是一世相伴的永恆。

侍書和倚檀進來伺候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侍書端著一盆子熱水進來,見青羅背對著門臥著,便走過來笑道,「姑娘好睡,這都什麼時辰了還睡著,想是昨兒夜里喝多了幾杯的緣故吧?」說著把水盆擱在桌上,就要過來咯吱青羅。青羅听她說話兒,忙轉了身過來笑道,「誰睡著了?不過是外頭太冷,懶怠起來罷了。」侍書笑道,「可不是,昨兒下了一夜的大雪,屋子里頭的竹枝子都壓斷了好些,一夜響得不住,姑娘可听見了?」青羅臉一紅道,「想是喝了幾杯酒睡的熟了,我竟沒有听見。」

侍書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忽然瞧見桌上一枝紅梅,訝道,「怎麼這里竟有一枝紅梅?姑娘昨兒醉的那樣,竟還出去折了一枝梅花不成?」青羅低頭道,「想來是了,只是我如今只覺得頭重重的,也想不起了。」侍書笑道,「誰叫姑娘昨兒晚上喝了那許多,我和倚檀都攔不住,這會子頭疼可不要怪別人了。」青羅一笑,又道,「我倒覺得吹一吹風或者就好了,你快替我梳妝,再把倚檀叫過來。」侍書佯裝惱了,嗔道,「姑娘如今心里只有倚檀,竟是沒有我了。」青羅笑道,「我心里自然心疼你的,只是有兩句話要囑咐她的。」

侍書不過是說笑,便笑著給青羅梳妝了,又快步出去叫了倚檀。青羅瞧著她的背影,卻是有些難受起來。一時倚檀進來,青羅便把她拉到近前道,「你想個法子,叫三爺來見我,卻不能叫澎淶先生知道。」倚檀一震道,「先生是姑娘娘家的人,怎麼這時候倒有什麼要瞞著的麼?」青羅道,「我也是不得已。你只管記著,這是對二爺好就是了。我身邊這些人雖然能干的不在少數,只是此時只怕都叫人留了心。你是個丫頭不甚起眼,卻有幾分能耐心思的的,又以後自然還有話需要你幫著,我再慢慢和你說明白就是。」

倚檀點頭,「姑娘放心。」又道,「姑娘只叫侍書妹妹叫了我來,是不想叫侍書妹妹知道的緣故麼?」青羅苦笑道,「我本來不想瞞著她。只是她的心思,不消我說你想來也猜得到幾分的。她雖然聰明貼心,卻不及你沉穩,究竟她心里有先生,叫她刻意瞞著先生什麼,卻是有些為難她了。」倚檀道,「侍書的心思,我也是這幾日才看出來些。想來姑娘從京城來,侍書姑娘也和先生早就相識了。只是我看侍書是姑娘身邊的人,也不算配不上先生,我看先生對侍書也不錯,姑娘不如就成全了她也就是了。」青羅搖頭道,「這里的事情原不是這麼簡單,只看她自己吧。」

倚檀便出去,過了一會子文崎便進了來。青羅讓他坐了,說了幾句閑話,忽然道,「將軍,我知道太妃叫了你來這里,除了保護我的安全,自然還有別的囑咐的。」文崎眼中一跳,倒也不瞞著,點頭道,「太妃說,等外頭傳來西北的消息,便要我不惜一切代價,護著世子和世子妃離開。」青羅點頭道,「如今還未到松城就已經如此,昨日的情形將軍已經看見了。以將軍看來,我們出得去的機會有幾成?又該如何出去?」文崎想了想道,「若是硬踫硬,敵眾我寡,是半分機會也沒有的,只有平白送了性命。若是偷偷地走,若是時機得當,或者還有幾成把握。」青羅點頭道,「我知道將軍說的都是實話,只是想問將軍一句,若是有一日,我命令將軍護著我硬闖出去,將軍可願意听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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