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三章(5)見君忽忘花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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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月道,「太妃這是趕我走了,只求太妃留著我罷,除了跟著太妃,我是哪里也不想去的。」封氏嘆道,「我如今歲數大了,心里更是見不得小兒女們終身孤苦,你若是真孝順我,就該順著我的意思,別說這些終身不嫁的話。罷了,如今議論這些也不是時候,暫且擱下,以後自然有雲開月明的時候,你且去辦我才剛說的事情就是了。我不知怎麼,這會子腦仁覺得疼得緊,你再叫她們點上一些檀香進來。」芸月自去安排行事,又叫了萱月進來添香,服侍封氏歇下不提。

卻說青羅回了飛蒙館之中,見侍書、翠墨、硯香幾個都在那里抹骨牌玩兒,只不見倚檀。青羅自然知道倚檀是安排出行的事情去了,只不自覺得往門外瞧了一眼。侍書卻不知青羅與倚檀之間的話,只當是問倚檀去了何處,只笑道,「二女乃女乃才剛出去,倚檀姐姐說身上不爽快,也就歇了,我瞧她神色~是不大好,或者是這幾日凍著了。」青羅隨意點點頭,便道,「出去了這麼久,我也是有些乏了,你們到外頭去玩兒罷。」翠墨笑道,「原是二女乃女乃美沒有回來,我們放心不下才聚在這里抹骨牌的,哪里是貪玩呢。如今二女乃女乃回來了,就伺候著二女乃女乃歇著就是了。」

青羅點點頭,這幾日該在青羅屋里守夜的是侍書,翠墨硯香兩個便都往自己屋里去歇著了。侍書給青羅理了床鋪被褥,卻並不出去,只問道,「姑娘今晚上出去了好些時候,縱然是董二爺有要緊的話回了姑娘,也不該說了這許多時候。」青羅不願此事叫侍書知曉憂心,只道,「也沒有什麼,不過還是那樣罷了,叫人心里沒著沒落的。」侍書嘆道,「姑娘也是命苦,千里迢迢嫁了過來,好容易有了好日子,卻不料橫里生出這樣的事端來。只願老天和菩薩保佑二爺,憐惜姑娘一番心意,千萬叫二爺平安回來。」青羅搖搖頭道,「想來是命里該有的劫數,多想無益。若是皇天菩薩能保佑了自然是好,只是這世上千百樣事情,哪里顧得過來?求禱無用,不如還是倚仗自己。」侍書見青羅今夜去了那些時候才回來,面上卻是比前幾日少了幾分怔忡不安,多了一份篤定堅決,心里已然一動,如今說了這些話,倒像是有什麼深一層的意思似的。侍書雖然有所思量,卻也並不多問,陪著青羅又閑話了兩句便往外間守夜去了。

次日起來,青羅倒是仍舊和往日一般,過著尋常日子。早起先往輕絲淺色樓去了,听下頭的管家嫂子們說今日的事情。年節下瑣事最多,一樣一樣辦完了,也已早過了午膳的時候。青羅如今得勢,廚房里的人自然巴結著伺候,早打探了消息,那邊事情一完,外頭就已經把青羅的飯擺了過來,青羅此時正覺得有些餓了,外頭風冷自然懶得奔波,就留在輕絲淺色樓用膳。今日青羅為了方便說話,特特兒只帶了倚檀一個跟著。依著青羅素日的規矩,用膳的時候除了貼身服侍的丫頭,,其余人等都要在外頭候著的。小丫頭們捧上四樣例菜例湯就都撤了下去,留倚檀一個在跟前伺候。倚檀邊上給青羅盛了半碗青粳米飯,又盛了半碗湯,便默默立在跟前。

青羅見四周無人,便對倚檀道,「你也勞碌了半日,這會子也無人,這些飲食我一人也用不了許多,你只管坐下和我一起用就是了。」倚檀忙道不敢,青羅擱下筷子道,「如今你在我跟前,也不必說這許多的見外話了,日後咱們一處,還不知有多少風波,或者要蓋一條被子分吃一個饅頭的日子還有呢,既然注定要共苦,此時就先同甘一回也不防的。」倚檀听她這樣說,便側著身子搭著一角做了,自己也捧過一個碗來慢慢吃著。

青羅見她規矩這樣嚴,心里微微嘆了口氣,也不多說,只問道,「昨日叫你回去安排,不知怎樣了?」倚檀點頭道,「咱們的人,二爺已經帶了些去,如今留在府里的,我昨日已經一一思量過了。九兒年輕機靈,也有些功夫在身上,二女乃女乃自然要隨身帶著他伺候,多少能護著二女乃女乃。我和九兒隨身伺候著女乃女乃,和松城、蓉城兩頭自然都能聯絡得上。孫伯年紀大了,心思卻十分縝密,與其跟著我們受風霜之苦,不如留在王府里,日後跟著董大人,凡事有個商議,更能成事。其余的戍衛,我正打探著王爺要派哪些人跟著二女乃女乃,再把咱們的人混了進去,午後便能有回話了。」

青羅點頭道,「我知道你素日最是細心的,有你在,我自然放心的。」倚檀遲疑了一瞬,便問道,「二女乃女乃當真不預備和侍書翠墨兩位妹妹說麼?」青羅淡淡笑道,「你我是攔不住了,那兩個既然能瞞著,自然要瞞著。」倚檀點頭道,「二女乃女乃對兩位妹妹真是好。兩位妹妹對二女乃女乃,也是生死相隨的,二女乃女乃要瞞著,也是理所當然。」青羅笑道,「自小兒跟在身邊的,自然厚密些。」說著忽然瞧著倚檀道,「說起來,你更是個難得的了。想來二爺自然對你也是極好的,不然你怎麼就連這樣的生死之事,也願意赴湯蹈火呢。」

倚檀听著此話語意不善,忙擱下手里的碗起身跪下。青羅此時心里並不好過,只淡淡道,「好好說著話,你跪著做什麼?」倚檀道,「二女乃女乃只听我說幾句話。倚檀自幼沒了父母,一家子世世代代都是跟著歿了的先王妃家里伺候的。後來父母骨肉離散,只留了我一個,又被賣到了人牙子那里,若不是童嬤嬤瞧著我面善買了回來,此時也不知在哪里受罪了。我自小就知道,這一輩子最要緊的,便是要幫襯著二爺、給自家人討還一個公正的,旁的事情,一概也不敢想、不敢說、也不能想、不能做的。女乃女乃心里想的什麼,倚檀也不是不知道,若是二女乃女乃擔心倚檀會像翎燕一樣,倚檀當真沒有這樣的心思,是死也不敢的。倚檀只想著伺候二爺和二女乃女乃一世,不敢有別的想頭。」

青羅心里卻忽然有些傷感起來,卻也並沒有叫她起來,只遙遙的望著外頭,語聲散漫溫柔。「你的心思,以前我不知道,今日也未必全都明了。只是你的話說的卻不對,有些心思,不過是敢于不敢,有些心思,或者是能與不能,然而還有些,並不是不敢、不能就能克制得住的。」青羅說著低頭,瞧著倚檀笑道,「你可曾听過牡丹亭里的戲文?開篇便是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既然是不知所起,又哪里能克制得住呢?縱然我是信了你不敢,或是我覺得你不能,卻也明知你的心意。如今你就算騙過了我,又哪里騙得過自己呢?」

倚檀只覺得背後生了寒意,只跪著不敢動彈。青羅卻忽然伸手拉了她起來,又道,「今日我說這樣的話,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原本你和二爺一處這麼多年,有了心思也是常理。何況你雖然對二爺有情,卻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如今更是要與我生死與共的人了,我又豈能怪你?如今和你話說的明了,坦誠相待,不過是想叫彼此松快些,日後不必再遮遮掩掩罷了,並不是興師問罪的意思。」青羅面上忽然浮起一個笑容,似乎是勉強掙扎,卻終究是艱難說了出來,「今日的事情,是我心里一時想不明白,失了風度了。你只管放心,等二爺此番能平安回來,我——」

青羅話未說完,倚檀卻搖頭插言道,「二女乃女乃不必勉強自己說這樣的話。雖然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我卻知道,二女乃女乃心里,並不願也和旁人一般的。」青羅倒不妨她這樣說,半晌才慢慢道,「哪個女子不是惟願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呢。若說有人願意和旁的人一起,那都是謊話。」說著又苦笑道,「自我進了王府,人人都跟我說,這本是最常有的事情,我只是心里不願意承認罷了。只是我不曾想到,有一日我也會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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