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章(13)吹簫月下曾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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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已是十一月,因為清瓊姊妹第二日清晨便要回來,青羅和葛氏都在染雲堂和太妃商議安排事宜。正說著話,卻見懷蓉房里的瀾玉握著浸著血的帕子哭著跑進來,把眾人都唬了一跳。封氏見瀾玉如此,忙急聲道,「你這是怎麼了?蓉丫頭出了什麼事情?」瀾玉哭道,「太妃別問,只瞧這個吧。」幾人忙接過那塊帕子,只見那血色殷紅,觸目驚心。封氏當即便暈了一暈,青羅忙扶住,叫人去喊大夫進來,又見瀾玉哭道,「姑娘本來只是咳嗽,方才卻突然口吐鮮血,這人也暈厥過去了,緋玉姐姐還在洗硯齋服侍,叫了我來回稟太妃,還請太妃救命。」封氏雖然受了極大的打擊,到底是經過無數事情的,此時已然定了神,便道,「你快別哭,帶著我和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一起去看蓉丫頭,大夫可請了?」瀾玉點頭道,「緋玉姐姐已經去請了大夫。」封氏點點頭,便起身出去。青羅和月逍忙扶著便一起去了,又囑咐人去告訴王爺王妃等人。

等三人到了洗硯齋,果然見一屋子的丫頭老婆皆是哭個不住,唯有一個緋玉,雖然面容蒼白也還算是鎮定,見幾人進來,忙迎上來,也不說話,只往里間去引。卻見懷蓉躺在榻上,面如金紙,眼楮緊閉著,那地下還有一小灘血。青羅心里一痛,便搶上前去,連著喚了幾聲,卻也不見她應,那眼里頭就滾下淚來。封氏神色沉郁卻鎮定,只默默坐著不說話。一時小丫頭請了素日給懷蓉診脈的大夫來,連姑娘女乃女乃們回避也來不及,便把他叫了進來,封氏只問道,「你瞧著這是怎樣?」那大夫見如此情形,魂魄早已嚇去一半,忙忙跪下,也不敢抬頭去看,倉惶道,「姑娘本是著了些風寒,有些咳嗽,本來開了幾劑藥,喝下去該好了才是,連我也不知是為何便成了如此。」封氏沉聲道,「你此時也不必避諱,望聞問切,一樣一樣仔細瞧了,再來說話。不必怕成如此,若不是你的過失,我自然不會為難于你。」

那大夫哪里敢怠慢,忙仔細診視了,那面色卻越來越難看,最後額上汗珠便不住落下來,只磕頭不止,「草民才疏學淺,實在是不知小姐為何如此,請太妃恕罪。」封氏卻也不著惱,只道,「你出去吧,若有要問你的再說。」那大夫如蒙大赦一般地出去,此時上官啟帶著柳氏、安氏、秦氏和幾個姨娘也都進來,別人不說,鄭氏第一個便撲了過來,見女兒如此,那神情叫旁人不忍去瞧,連眼淚都沒有,只怔怔瞧著,似乎要哭卻又沒有聲音,更是悲切。上官啟也是面色難看,只問情形。緋玉一條一條地說了,上官啟便蹙眉道,「這只怕不是尋常病癥。」封氏點頭道,「我瞧著這里頭也是大有蹊蹺。依我看,這外頭的大夫不中用,也只會看一些風寒痢疾的普通癥候,還是要請了高人,蓉丫頭才有活命指望。」

上官啟點頭道,「母妃說的很是,不知母妃有何人選?」封氏道,「自你父王去了,我這身子骨也大不如前,總有沉痾難愈。我在山中這些年,曾有幾次病體沉重,還是寺中住持定慧大師妙手回春,才苟延殘喘了這些年。又以慈悲之心,給我調制了許多丸藥,漸漸地竟像是好些了。我想這蓉城諸多名醫,只怕也不及定慧大師半分。」上官啟點頭道,「若論起定慧大師的醫術人品,冠絕天下自然不必說。只是如今為了紅塵中人驟然去請這世外高僧,是否有些不妥?」封氏冷聲道,「怎麼王爺竟然不顧惜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命不成?佛家雖然出居世外,卻最看重普度眾生,怎麼蓉丫頭便不是眾生了?」上官啟忙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定慧大師乃是當時高人,還是請母妃親自手書一封,才好去請的。還要是要緊的人去了,才好說話。」

封氏和緩了面色,便叫來洪嬤嬤,又褪下手上的一串佛珠,吩咐了幾句。洪嬤嬤正要出去,青羅忙道,「嬤嬤年紀大了,行動不便,還是我去吧。」封氏打量了她一眼,點頭道,「此時家中男子皆不在,王爺也不方便自己去,還要在此間守著,外頭的人一時還不要驚動的好。雖然以大師的人品,遣誰去都是一樣,只是假若有些什麼變數,還是要拿個主意,丫頭小子們只怕做不得主,人命關天,可不能耽誤錯失。你既然有這樣的心,就讓你去。你年輕,想來行動也便捷些,你要顧惜著你妹妹的身子,越快越好。」青羅點頭,接過那一串佛珠,又道,「不知我要說些什麼?」封氏搖頭道,「大師仁心,你說了,他自然回來,你只說是你是誰便是了。」青羅忙應了,便轉身出去。太妃便叫鄭氏和柳氏、安氏和自己留在屋里,其余的人皆在洗硯齋的外間守著。

青羅從洗硯齋出去,提起裙子一路飛奔至永慕堂,急聲喚人預備車馬。本來永慕堂離園門就近,出入也最是方便,永慕堂的人行動又最是利落,不一時小九兒便駕著馬車帶著青羅往重華山去了。青羅定了定神,想起方才見懷蓉那情景,只覺得心驚。懷蓉那臉色模樣,還有絹子上那血,暗紅暗紅的,和當日林姐姐一般無二。青羅覺得事出突然,懷蓉虛弱躺在那里的樣子,刺痛了她心里頭最不想回憶的過去,臨行前近在咫尺的死亡。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本已經無情,然而更不幸的便是,自古美人同名將,人間不需見白頭啊。懷蓉這突然的危險,叫青羅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一來為著對瞧著溫柔靜默實則倔強果決的懷蓉的疼惜,二來,想必也是不忍再見有人如此薄命。

馬車走得極快,青羅微微掀起了簾子瞧,幾乎看不清外頭的景象,只覺得果然時氣不同了,整個曠野都空了下來,那顏色也不像八九月里一般燦爛,已經露了冬日的蕭索。青羅這是第一次獨自出門子,又是這樣大事,心里頭總覺得有些慌張。然而此時卻只有爭分奪秒,懷蓉的性命就在那一位定慧大師身上,由不得自己想別的。青羅扶著腕上的那一串菩提子佛珠,想來是太妃積年的愛物,摩挲出玉一般的光澤,觸手溫潤。想想太妃也是不易,從先王去世之後,一直便獨居深山,那又是怎樣的情意和傳奇呢。想必太妃的心,早就和這一串菩提子的佛珠一般,被歲月和經綸吟誦的聲音洗出玉一般的光華。偶然一個眼神,就叫你覺得深不可測。而近日見太妃對懷蓉的關切,才覺得她也不過就是尋常人家的祖母一般,仍舊會為了膝下承歡的兒孫或喜或憂。

又過了些時候,青羅終于到了重華山腳下。本來小九兒是要找了肩輿來抬,青羅卻知道那樣為了穩當,總是慢些,便要自己往山上去。又問有沒有近些的小路,小九想了一想道,「倒是有一條路可以直通山門下頭的,雖然近得多,路途卻艱險些,只怕女乃女乃走起來不易。還是走了大路吧,還是穩妥些。」青羅搖頭道,「如今的事越快越好,就走小路便是。」小九兒似有為難地瞧著她,道,「小路多有陡崖峭壁,若是一個不小心,奴才可是擔當不起的,就是磕了踫了,二爺也饒不了我的。」青羅也不管她,徑自往他方才所指的那一個方向便走,小九兒見她堅決,也沒有法子,只有趕上前去引路。

青羅一路跟著九兒走,果然覺得較先時走過的大路陡峭的多。自己雖然走過落陽峽的峭壁,到底是依仗著蘇衡的提攜。前次去蒼華山絕頂,遇到難行之處也是懷慕拉著自己上去的。如今這里雖不比那里,自己走來仍舊十分吃力。九兒想要攙扶,卻又有些拘著禮數不敢。又走到一處陡峭山壁跟前,青羅見他那樣,便穩聲道,「此時人命關天,也講不得什麼禮數,你先上去,再把我也拉上去。」九兒一怔,轉瞬便低頭應了,自己先上去,道一聲得罪,就伸出手來。青羅見他在手上仍舊覆了一張帕子,只覺得這小廝雖然年紀小,倒是十分知禮。青羅有一瞬間的晃神,她想起那一日在那個無名小鎮的渡口,也有人向她伸出覆著一面素白方巾的手,那時候月色如水,與現在像是隔了一生一世了。

青羅的出神不過一剎,轉瞬便回過神來,伸手搭著九兒上去。一瞬間覺得這孩子雖然瞧著骨骼還輕沒有長成,手上的氣力卻大,想來是懷慕的心月復,有些功夫在身上也方便些。既然已經開了頭,九兒也就沒什麼不好意思,一路扶持著青羅往上去,倒是比先時更快了許多。青羅見不過多久便隱約瞧見山門巍峨,果然比走大路快樂許多,常常吐了一口氣。二人又走了幾步便到了山門下,只是這一次並沒有人來接,只有絡繹不絕的香客,一路頂禮膜拜地往這一處名山古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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