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九章(15)紅箋寫盡寄無因

作者 ︰

(剛剛才發現上面三章的章節號寫錯了,在此更正)

青羅出門去,抬頭卻見侍書立在不遠處,獨自一個人出著神卻不知想著什麼。青羅走過去推了一推,倒把她唬的一跳,眼中倒像是有淚似的。青羅訝道,「你今日是怎麼了?」侍書忙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是見公主家中有人探望,想到家中父母早逝,心里頭傷心罷了。」青羅蹙眉道,「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麼?我不過是與你一般的人罷了,你這傷心也是多余。」侍書垂首不語,青羅卻也不再問,只道,「罷了,我瞧你像是有些疲倦的樣子,你好生去歇著吧。听聞長郡主和方將軍就快回來了,如今澎淶又生出了這樣的事情,想來以後這幾日還要折騰一番的。」侍書點點頭道,「二爺在外頭奔波,姑娘在這府里頭日子卻也不好過呢。」青羅嘆道,「這些都罷了,早就料得到的事情。只是他這忽然一去,音信又幾乎斷了,這些事情竟不知道跟誰商量去,實在是有些為難。」侍書笑道,「姑娘以前最是決斷的,如今竟然也優柔寡斷起來。」

青羅听了這話倒是一怔,自己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依賴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曾經總覺得自己是最有主意的,常說若是個男人,早出去立一番事業去了。而如今嫁為人婦,才覺外頭的事情其實遠遠比自己想的要艱難。雖然自己並不畏懼,卻也希望有人能在身邊有個商量。如今那個人一去千里音書皆斷,雖說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如今忽然有了這樣大事,自己在這件事情里頭的處境本就尷尬,更是難以做出決斷了。靜默明慧的懷蓉,天真爽利的清玫,原來自己這些日子都與她們有了些真摯情分,想到把她們當中的一個嫁給蘇衡,心里頭的感覺十分復雜,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樣。而自己是要促成還是阻止,或者是袖手旁觀,似乎每一樣都覺得艱難。若是懷慕在這里就好了,她心里頭竟然有了這樣軟弱的想法,在這樣進退兩難的時候,若是有人能一力承擔下來,免了自己做這樣的決斷便好了。

柳妃等約了今日在花廳里頭商議長郡主回蓉城的事情,青羅從卷綠齋出去便匆匆往那一處去了,又囑咐侍書帶著翠墨在這里伺候著,卻沒覺出侍書的神色有些不對。翠墨沏了茶去還未回來,青羅也走了,侍書卻仍舊立在卷綠齋的院子里頭,默然不語。方才打碎了兩盞茶,卻只有自己知道是因為什麼。時隔多日又見到他,仍舊是那樣的模樣,雖然微笑著,眼神中卻淡漠無物,似乎天下所有事情都映不到里頭去。听得倚檀說京中有人來,她竟然第一瞬間就想到的是他,那樣冷漠虛空的眼楮,卻那樣分明地就浮現到她的心里。又看見他的時候,心里頭竟然有些說不清的歡喜,似乎真如逢了故鄉的親人一般,覺得親切安慰。她本來以為這一世再也見不到她的了,卻不知還有這樣相逢的一日。听聞他的來意,心里自然是為姑娘有些傷心,然而這真就是他素日的樣子,運籌帷幄,謀算千里,卻並沒有情意牽纏在里頭。那些和他那麼近的日子,他便是如此的。

這樣的人,本來連一個笑容都是多余的,又怎麼能有所期盼呢?然而就在她看見他的時候,心里卻就已經歡喜起來。跟著姑娘把他帶入卷綠齋中,翠墨去外頭請董潤大人,自己留在這里沏茶。卷綠齋久已沒有人住的,連茶爐子都是冷的,要自己慢慢地生起火來。侍書知道澎淶素日的喜好,許是做奴婢做得久了,青羅又是愛茶的,在船上兩人常在一處的時候,她就留心了他的喜好,最喜的便是黃山的毛峰茶,沏得極濃極苦,卻甘之如飴,只是喜歡沏得極為滾燙,卻連眉頭也不蹙一蹙地喝下去。即使實在伏天里頭也像是怕冷一般,握杯握得緊,骨節也分明。侍書依著他的喜好沏了一杯,又依著青羅素日所喜沏了一杯,捧著托盤走到門前,正欲進去,卻正听到他和青羅的對話。

天下恩愛情意,與他不過是落花浮水,剎那即逝。而他這個人,不過是天下畸零人,永結無情契。侍書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茶盞就落在了地上。後來進去和他們說話,翠墨和董潤進來,自己出來囑咐了翠墨再去沏茶來,到姑娘出來說了話又走,幾乎像是夢一般的,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她驚訝恐慌于心里的感覺,那樣陌生卻清晰,似乎是失落痛苦,甚至于是絕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那樣。恩愛情意,本來不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她不懂得,也不敢期待,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樣的期待就在她心里頭扎了根,連最親近之人都不敢告訴,或者連自己也不願承認。如同一朵角落里頭隱秘的花,不為人知地便開了,不叫人瞧見,只有自己知道。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自己也在詩書上頭留了心。不為別的,只覺得那些句子讀起來口齒噙香,金釵翠鈿出門去的女子,倚門回首嗅青梅,等的是什麼,撩動心思的是什麼,她現在才知道了。非關楊柳桃花,非關白雪紅梅,非關秋風木葉。心里頭惦記著的,總是某一人罷了,一眼過處,便是春風暗生吧?即使那個人心里本沒有這樣的意思,不過是無心的一眼一句,卻能叫看見听見的人長夜難眠。她曾經憐憫姑娘,明明知道不能,何必還要相思呢,只是徒惹了悲傷失望罷了。而到了今日,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隱秘的期盼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相思一事,從來由不得自己。她忽然想起來李白的秋風詞起來,當時只覺得有韻味,此時才知道真意了。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她算是明白了。只是本不知會如此牽絆人心,甚至當日的相識,也並非自己所願。她不過是棋盤上無足輕重的棋子,他卻是擺弄棋子的棋手,自己與他的相識,卻是棋盤上陰差陽錯的一著,若是為了後頭的贏面,自然是毫不猶豫便舍棄了的,她還期盼什麼的?姑娘當初的苦,她算是知曉了,只是姑娘有幸能遇上二爺,而自己一個婢女,這一世,只怕就是如此了。本來自己熟悉的姊妹們誰不是如此?配了一個小子,就那樣老去,做奴婢的本來就該是那樣的宿命。而自己偏生遇上了不一樣的命運,既然遇上了,雖然沒有半分指望,卻不能仍舊如以前一般平靜地走向原來該走的路了。侍書的腦海里頭反復出現著昔日的光景,那些潑天的血色,血色里頭騰飛的銀鳳,是自己這一生里頭最耀眼的剎那吧。唯一不變的,只有那一雙眼楮,永恆的淡漠無情。而那個對自己說不要害怕的人,想來只是自己的幻覺。既然是如夢一場,就這樣醒了便罷了,本不該留戀的。

董潤和澎淶在里頭說著話,且不論彼此性情如何,都是當世英才,論及天下大事與風土人情,皆是各有一番見解,雖然各為其主相互防範,卻也有惺惺相惜之意,也算是相談甚歡。不一會翠墨打了簾子進來送上茶來,兩人取過飲了,董潤便笑道,「侍書姑娘怎麼打了一次茶盞便不來了。」翠墨笑道,「姐姐今日也不知怎麼了,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我來的時候見院子里那碎了的茶碗還在那里呢,竟也沒有叫人收拾。先生和大人都是知道的,姐姐往日最是謹慎妥帖的,今日想來是哪里不爽快呢,不要見怪才好。」董潤點點頭,卻笑道,「怎麼侍書姑娘和先生也十分相熟?」澎淶輕輕點點頭道,「侍書姑娘隨著公主一路來此,我既然是護衛,自然是識得的。」翠墨自知失言也不再說話,只微笑侍立。澎淶舉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皺一皺眉卻又擱下了。

董潤也喝了幾口茶,笑道,「主人都不在此間,你我在此處也是不便。先生不如和我先到寒舍安置下來,再在城中細細游玩數日可好?」澎淶點點頭道,「如此勞煩大人了。」說著三人便一起出去。正沿著廊子往前走,卻見那邊走過來一個小丫頭,拿著掃帚過來,想是翠墨叫了來收拾地上的碎磁瓦子的。澎淶順著往後一看,卻見打碎了的兩盞茶卻是不同,雖然是一樣的器皿,有一盞落下的茶葉卻極多,仔細一看是黃山毛峰的茶葉,而另一處的卻是太平猴魁。地上的水也和另一處不同,隔了這麼久還散著一絲熱氣,想來當時是極為滾燙的。澎淶心里頭微微一動,面上卻沒有什麼變化,腳下只頓了一頓便跟著董潤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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