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內一片靜謐，無人敢有絲毫言語，恐慌在其間無聲地發酵——
可婷早已淚流滿面，玉姐姐緊咬下唇，面上止不住的恐慌。我隨在最後，輕捏著玉姐姐的手。一行人隨著巧笑，向屋內走去。
桌前一個衣著鮮艷的婦人連忙站起，可婷直接撲了過去，口里哭喊著「娘親」。玉姐姐草草行了個禮也湊了過去。我心下低嘆口氣，也福了福身子。
那婦人安撫了可婷，回身坐下。瞅了我一眼，強笑道︰「這就是雪瑤吧？來，坐吧。」說著抬首向她身旁的椅子一擺。
我勾起一抹安撫的笑容，輕輕在一旁坐下。玉姐姐坐到了那婦人的另一側，壓低聲音略有些煩躁地道︰「大夫怎麼說？」
那婦人輕輕搖了搖頭︰「大夫說似是中毒，正在里面扎針。他說他救治他人時不可有外人在，因此我就出來了。」我身子一僵，隨即放緩，微微有些驚詫，一面懊惱今日出來沒帶著妍蒴。玉姐姐手抖得厲害，那婦人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放心吧，大夫說不會有生命危險。」
玉姐姐輕呼了兩口氣。我柔聲道︰「玉姐姐放心吧。知府既然身子一直不錯，即使中毒，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知府福大命大，定能逃過此劫。」
玉姐姐輕輕點了點頭。那婦人拍著懷中的可婷，柔聲道︰「可婷也莫哭了。你爹爹不會有事的。」
可婷顫抖著點了點頭。那婦人把頭轉向我︰「讓格格見笑了。」
我淡淡一笑，正要答話，屋側的簾子已被掀開。一個精瘦卻又滿面紅光的白須老人背著藥箱從里面踱步而出。婦人忙迎了上去。那大夫道︰「夫人放心，知府已經醒轉，只是身子還需慢慢調理，近日以臥床為宜。有個四五天應當就能好。藥方和注意事項我已寫下給了丫鬟，明日老夫還會再來。」
婦人神色一松，行禮道︰「有勞大夫您了。」
我扯了扯玉姐姐的袖子，低聲道︰「既然有人下毒，方子交給丫鬟自是不妥。不如讓那大夫再寫一張吧。」
玉姐姐蹙了蹙眉，微點點頭，揚聲道︰「還是有勞大夫再寫一張方子吧。不怕大夫笑話，既然說是有人下毒，那方子交給丫鬟自是不妥的。」
那大夫轉頭看向玉姐姐，點點頭。目光不期然與我相遇，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我後知後覺地扯了扯嘴角。他轉身將藥方又寫了一遍，婦人貼身收好。我起身行禮道︰「既然知府已無大礙，晚輩也不好再叨擾夫人，先回去了。」
婦人笑道︰「那我也不好多留，格格可需要車馬？」
我笑搖搖頭︰「本就不是很遠，正好我也想走動走動，整日坐在屋里，對身子也不好。」
婦人笑道︰「那我便不送了，姑娘慢走。」
我福了福身子，退出屋子。那大夫跟在我身後，二人由一個丫鬟送了出來。
我沖那大夫笑點點頭。大夫笑道︰「這位就是舒穆祿家的格格吧？上次見格格還是一年多前呢。」
我沖他襝衽一禮︰「閣下該不會就是救了我三次的神醫老先生吧？久仰您的大名，可惜一直無緣得見，如若不然還真是要好好謝謝您呢！我這條命可怎麼說也是您給的！」
那大夫躬身道︰「哪里哪里。老夫也不過是以此維持生計罷了，都是該做的。」
二人並肩而行，我淡淡一笑︰「閣下怎麼到桂林來了？」
大夫笑道︰「老夫本就四處雲游，無所謂身在何處的。」
我笑道︰「原來如此。我還道閣下一直在西北那邊呆著呢。」大夫淡淡一笑，沒有說話。我靜了靜，抬首笑道︰「聊了這許久，還不知閣下您貴姓呢！」
大夫一愣，繼而笑道︰「老夫不過一介庸人，姓名不足掛齒。」
我停下步子，歪頭一笑︰「難不成閣下希望我一直叫‘閣下’？我可是嫌繞口呢！」
大夫一愣，繼而也是一笑︰「老夫姓陳，單名一個年字。」
我點點頭歪著腦袋笑道︰「不知陳大夫可有時間到寒舍一敘？」
陳大夫笑道︰「怕是不行呢。一會兒還有個病人要復查，拖延不得。」
我眨眨眼楮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留您，哪日若有時間，還請陳大夫到草舍坐坐。」
陳大夫俯身應下告退。我留在原地，歪著腦袋笑看著他的背影。既然讓陳大夫治，知府一定不會有事呢！至于誰下的毒嘛——那就和我沒關系了。
因丫鬟投毒，這幾日知府都是由知府夫人和玉姐姐親手服侍的。嫂嫂因念著玉姐姐累，便在拜訪知府夫人時順便送了兩個丫鬟過去。
玉姐姐仍是抽不開身。這幾日我便一直呆在自個兒家里。玉姐姐念著我一個人無聊，又怕府里的丫鬟再干出什麼事，便把可婷也送了過來。秦嬤嬤很是喜歡可婷，閑來無事時，常常給她講故事。
就如此時一般，可婷拽著秦嬤嬤的袖子，瞪大眼楮盯著她。我看了可婷一眼，立即撇過了頭，被那眼中的純真閃花了眼。
簾子「嘩啦」一聲甩開，妍蒴急匆匆道︰「福晉派丫鬟來說，知府好像又出事了，要瑤妹妹和可婷過去。」
可婷被這一嚇，笑容還未褪去，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下。我心下一驚，急忙起身安慰道︰「可婷，別慌，你爹爹不會有事的。咱們趕緊去看看才是正經。」
可婷抹了抹淚，忙奔了出去。我沖秦嬤嬤點點頭，快步跟上。前面可婷跑得過快，忽地摔在了地上。她也顧不著疼，撐地而起接著飛奔了起來。我低嘆口氣，也加快了腳步。
嫂嫂正在屋中踱步，見到我們忙道︰「先上車，有什麼事情上車再解釋。」我點點頭，握住了身旁可婷顫抖的手，隨著嫂嫂上了馬車。
一行人向林府駛去。嫂嫂一臉蒼白，帶著些許哭腔道︰「來的丫鬟說知府喝了一碗粥後突然口吐白沫就暈了過去，說是已經叫了大夫，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粥里有毒？這顯然不是知府夫人和玉姐姐下的。那麼——我心下一沉。當初送丫鬟過去的時候，還念著那兩個人善良正直又聰明伶俐，想不到竟出了這等子事。
可婷哇地哭了起來。我環抱住她，低聲安慰道︰「沒關系的，知府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可婷點了點頭，往我懷里蹭了蹭。我撇過頭，見嫂嫂緊緊攥著絹子，骨節發白，低聲道︰「嫂嫂也不必擔心，知府定能平安度過此劫。至于其他的事，我來處理就好。」嫂嫂看了我一眼，深吸口氣，輕輕點了點頭。妍蒴皺了皺眉，握住了嫂嫂的手。我和妍蒴對視一眼，低嘆口氣。
一路無話。車里只有可婷的抽泣聲。我抿著唇，眯起眼，目光冰冷看向前方。知府出事，能對誰有利？或許是那些覬覦著知府之位的人。本府唯一的同知是何郎，自是不可能害自個兒的岳父，可若是知府重病，繼任的十有八九會是何郎。他們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可若是林家的仇人，又為何不一開始便下致命的毒藥？抑或是說兩次下毒並不是同一人？我閉上眼，長嘆一聲。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最重要的還是知府無事。
林府，不可謂不兵荒馬亂。
陳大夫已然還未到。屋內早已哭成了一片，那兩個丫鬟——雲兒和月兒，並排跪在一旁，滿面驚恐。
我進了里進掃了一眼。知府狀況不是很好，面呈菜色，指尖發黑，可見毒性不輕。我咬住唇，皺了皺眉。
陳大夫滿頭大汗，匆忙而入。我知道他的習慣，便自動退了出來。知府夫人渾身發抖，雙手合十，低聲禱告。我站到她身側，安撫一笑︰「夫人不必擔心。陳大夫其實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初我剛出生時打娘胎里帶來的怪病，還是陳大夫給治好的呢！還有一次我中了劇毒，也是陳大夫治好的。陳大夫在民間也是極有名氣的，多少別人治不好的病都叫他給治好了。」
知府夫人猛地轉頭看向我。我笑著沖她點了點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玉姐姐低嘆口氣，也澀著聲音說道︰「就是，叔母莫要再擔心了，叔父定不會有事的。」知府夫人低嘆口氣，也點了點頭。
等待最是可怕。靜謐浸染著房里的每一寸空間，恐懼滲透進皮膚的每一個毛孔。時間一長，連我都有些坐立不安。握緊了帕子，我目光冰冷，靜靜盯著跪在地上的二人。即使不是她們下的毒，既然讓知府中毒了，那就是她們的不是，我對丫鬟雖然友善，但也絕不會手軟。
盯了半晌，恍然想到她二人已被送進了林府，照理說不能歸我管。遂冷靜下來，瞥了瞥四周，低頭默默坐著。
良久以後，陳大夫終于從屋內退了出來，壓低聲音道︰「知府性命已無大礙。只是知府本就正在病中，且此毒甚是劇烈，老夫已勉力醫治，雖能痊愈，也必會傷了五髒。依老夫之見，日後還是莫要太過操勞為好，不然將來恐難醫治。知府這等繁重事務，必會傷了身的。」
知府夫人倒是沒什麼異議，反倒是撫著胸口道︰「平安無事了就好。還真是多謝大夫了。」
陳大夫忙道不敢，寫了方子，寒暄兩句，終是離去。
只是——我握了握拳，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不知這投毒的人可是如願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