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擠進去的時候，那個女孩頭發凌亂，呆呆的站著，任眾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其中一個中年婦女哭喊著，像瘋了一般幾次要沖過去扯她的頭發，幾個門衛才將她架住。
從人群的議論聲中，隱約辯得。昨天晚上，一個喜歡張小樓的男生，在離學校不遠的巷子里殺了一個鄰校男生，這個男生曾多次在路上攔住張小樓。中年婦女是被殺男生的母親。
撥開人群，我站在張小樓面前，理了理她亂掉的發，踫到她的臉，竟涼的可怕。我不知道上帝為何不能心疼這個已然滿是傷痛的女孩。
過了很久，她才抬頭看了看我。我欲拉她離開，她掙了一下，沖我露出無力的笑，身體緩緩沖那中年婦女跪下，人群寂靜無聲，她俯身磕了三個響頭，聲聲入耳。我將她扶起來，撇過頭，不忍看她泛著血絲的額頭。
讓她在床上躺下，我找來冰塊輕敷她的額頭，又涂了一些藥水。一邊涂一邊講我的故事，簡簡單單的敘述。她安靜的任由我動作。
原來以為過了那麼多年，如今回憶起來，卻也就幾分鐘的時間而已。我曾經以為自己永遠無法面對的過去，竟然也沒有撕心裂肺。平淡的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
講到那個老醫生說我淚腺干涸，從此再也沒有眼淚的時候，我將醫藥箱收起。突然，她一把抓過我的手腕，看著拆開紗布後傷痕累累的手，眼淚突然大粒大粒的往下流。她小心的給我的手涂藥，很久才涂好。
我嬉笑著揉她的發，我說，怪不得我沒有眼淚，原來都被你哭光了。本來是想說笑話的，她也很配合的笑了笑，然後哭的更凶了。哭累了就睡著了。
我在冰箱里翻箱倒櫃了一番，轉而在廚房里忙活。仿佛又回到之前和歐陽楠謹住在一起的日子，每次我做菜他都在一邊搗亂，興高采烈的要幫我打雞蛋，然後蛋殼蛋液碎了一大碗。被我攆出去了還不死心，又要幫我削土豆，然後滿廚房的追著土豆跑。
想著想著我就笑了，仿佛又看到他懊惱的模樣，漂亮的不像話的臉。我甩了甩頭，繼續切土豆絲。
張小樓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我做好幾道菜，她在一旁狼吞虎咽，夸張的點頭說好吃，然後又開始掉眼淚，她立刻低頭把臉埋進了碗里，我裝作沒有看見。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抬頭，嬉皮笑臉的說︰「呆檸檬，你就留下給我做廚娘唄！」臉上是滿滿的笑意，我卻不敢觸及她小心翼翼的眉眼，扭頭不知作何回答。她掩飾性的哈哈大笑，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隨後一把摟過我的腦袋，吧唧，一個響亮亮的吻，油光閃亮。
原以為這幾天她不會去學校，我也不會去勸她，我甚至希望她能放縱自己在家呆幾天。不想，第二天她就如常上學了。回來時喘著粗氣，像是跑了很久，看到我才大口大口的喘氣，依舊一副沒心沒肺大笑的模樣，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我的心就這樣疼了。也跟著她沒心沒肺的大笑，大聲說話，大口吃飯，裝的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但其實我們都知道，發生的事情終歸是發生的，誰也無法改變。
盡管知道，這件事終究在這個女孩心里烙上了一道不可磨滅的傷。心疼她隱約流露的不安全感，還有她在學校一定會遭遇的議論，心疼她的堅強。我卻無能為力。
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整座城市都議論紛紛。听說，被捅刀子的男生未送到醫院就已經死亡。殺人的男生被判了十五年。
後來，電視台也在報道，被殺男生的母親在省中門口掛上白色條幅，哭的撕心裂肺，上書︰「省中培養殺人犯，還我兒命來！」鮮紅的大字，觸目驚心。女子被隨後到來的家人打了鎮定劑，強行帶走了。
我窩在張小樓的沙發上，看著屏幕里那個面色慘白的女孩，她什麼也沒說，繞過人群，離開眾人的視線。回來後，沖我明媚的笑。而我，什麼都無法做，只能在一邊簡簡單單的陪伴。
我在張小樓的小公寓內住了下來，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後來，听說經過校方處理，那個男生的母親不再來校鬧事。還听說，至始至終，張小樓的家人都沒有出面。好在她的笑容日漸明媚，我放心不少。
然而，我的生活，注定不會這般寧靜。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早。從超市出來，穿著黑西裝的男子將我攔下。住了大半年的公寓里，我終究還是見到了他。
偌大的餐廳里就我們兩個人，桌上擺放著豐盛的晚餐、紅酒。他坐在對面椅子上沖我溫柔的笑。也就一個星期未見，卻好象總有那麼一點不一樣。到沒有多少驚訝，只是，他的臉，幾天未見，竟好似清瘦不少，更顯得刀削一般。
他不開口說話，我也不催促。端起面前的紅酒，淺淺抿上一口，感覺味道不錯，索性一杯見底，權當止咳。又為自己滿上一杯，他皺眉欲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再次見面，還未來得及說話。我竟然就將自己灌醉。他無奈的扶我回房，我卻死死抱住沙發不放，一個跟頭滑稽的翻進沙發里。他低笑著在我身邊坐下。
我又爬了起來，手舞足蹈。我說，我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仙女。他忍著笑說，對，最漂亮的仙女！我得意的轉圈圈，一個不穩又摔了回去。我說，我犯錯了，阿婆就將我貶成一只兔子。
講到路人都用青菜和雞蛋砸我，我可憐兮兮的看著他。他將我抱進懷里，我安靜的靠著他。他說，他們請你吃青菜呢！兔子都愛吃青菜。我點點頭，想想又不對，那雞蛋呢？我疑惑的看他。他笑著，說，他們要給你做青菜炒雞蛋。我似懂非懂的點頭。
我說，還有一只帶金絲邊眼鏡的大黃狗，他一直追著要咬我。我就一邊跑一邊想，回去要換副美瞳，總戴紅色的不夠時尚。
「眼看大黃狗要追上來，我嚇壞了。然後••••••」
我認真的看著歐陽楠謹的眼楮，我說，我好開心，我覺得我有救了，可是，就在我拼命沖你眨眼楮的時候，你沖我的胸口，狠狠刺了一刀。
他的笑僵在臉上，我卻笑了，笑容明媚。
我捂著胸口，從他懷里掙開，一路歪歪扭扭的回房間。屋里全是我刺耳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