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50章 為君千金散

作者 ︰

隔了半月,大雪已停。高長恭兄弟相約,在蘭陵王府小聚。

午時剛過,高延宗便已來到蘭陵王府。

「好嫂嫂,快些將你家的胡酒拿出來,好些時日沒喝著了,我可是著實想念的很!」延宗一入花廳,便嬉皮笑臉朝著鄭元嚷嚷。

鄭元笑著道︰「知道小郎今日要來,早就備下了。」于是命丫鬟端了上來。

延宗看著端上的杯壺,眨眨眼楮,壞笑道︰「嫂嫂何時變得如此小氣了?這一小小壺怎夠?」

「酒是有,只是現下叔伯們都還未到,總不能還未開宴就讓小郎喝醉了,不是?小郎先將就著墊一下肚,到了開席之時,想喝多少都隨小郎。若是還不夠,我再讓人給你府上送上幾壇如何?」鄭元依舊笑顏如花。

高長恭沒好氣的看著延宗,「你來我這里就惦記著這胡酒了?」

「那是自然!這等美酒除了你的府上,怕尋遍大齊也再難找著。我倒想自家釀上幾壇,可惜嫂嫂卻不給我配方,不然我何必到你這里來討酒喝。」高延宗說的理直氣壯。

鄭元笑道︰「我何時不給你配方了?是你自己找不齊原料,反倒怨我配方不對,我這冤的——足可六月飛雪了!」

「這配方本就有誤!四哥你說,嫂嫂給我配方上書此酒需千斤向陽葡萄為其主料。那葡萄本是胡地產物,中原甚少,哪里能尋來千斤?我看這根本就是嫂嫂戲謔我的。」

高長恭好笑地看著延宗,「你嫂子何曾戲謔于你?她給你的配方也確是不假。」

延宗奇道︰「那四哥是從哪里尋得這許多葡萄?」

「我也尋不到。」

延宗白了長恭一眼,「那你還說!既無主料,你們家的酒又是如何釀出的?」

鄭元輕笑出聲,「小郎何時看到我府釀酒的?這酒啊,並非在此釀制,是故友經商,順道從高昌帶回的。」

延宗一愣,「從高昌而來?路途如此遙遠,實在不易。看來日後我得省著點喝了。」

此語一出,高長恭夫婦均笑了起來。

說笑間,侍從來報,河南王與廣寧王到了。

于是三人起身相迎。

寒暄後,鄭元去張羅晚宴之事,兄弟幾人則在花廳敘話。

待全部坐定,高孝瑜首先開言,「四弟,你的上書已經獲準了。人馬你可親自去軍中挑選,至于戰甲鑄造……」

高孝瑜似有一絲猶豫,「因趙郡王上書說,這批戰甲耗資巨大,非我國力可以承受。又言你所奏十萬銖與實際相去甚遠,乃不實之奏。他力主陛下駁回你的奏請。後來,我雖說動陛下同意了你的奏請,但卻有兩個條件……」高孝瑜抬眼看著長恭。

「大哥敬請直言。」

「一是,戰甲鑄造讓你自己去想辦法,陛下只會拿出十萬銖,其余之事他再不過問。二是,此軍不得過千,當屬並州統轄,練成之後,讓你交到段公手中。」高孝瑜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長恭的反應。

高長恭淡淡笑道︰「第一件,元兒早有所料,她說她能有辦法解決,不然我也不會上書陛下。第二件,就更是理所當然,長恭是為國練兵,又不是為己謀私,練成之日自當交付。」

高孝瑜凝眉道︰「後面一件,我早料到你會如此回答。但前面一件,你就那麼相信鄭妃?她一介女流,如何籌措這筆國力尚不能支撐的巨資?」

高長恭蹙了蹙眉,「銀錢之事一向非我所長,所以此事到底需耗費多少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元兒對我從不打誑語,而且她一向精于計算,她既說能夠做到我便信她可以做到。」

「若做不到——那便是欺君之罪!」高孝衍在一旁不由得出聲提醒。

「若是如此,高長恭甘願領罪……」

話音未落,侍從已領著高孝琬走了進來。

「你要領什麼罪啊?」高孝琬笑著問道。

「三哥……」高延宗笑著迎了過來,又將剛才所言之事說與孝琬。

高孝琬听了微微一笑,「原來如此,看來我所听非虛。」

延宗奇道︰「三哥听到些什麼?」

孝琬卻不作答,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四弟,此物你可認得?」

高長恭吃了一驚,「此乃元兒頸珠,何故在兄長處?」

「看來我沒有認錯。此物乃從我府中侍妾姜氏處所得。昨日我到她房中,見到此物,隱約記得四弟大婚時,弟妹曾戴,頓覺困惑。在盤問下才得知,此物是她昨日在城西的一家珠寶商號‘祁宏齋’購得,于是我便拿著此物去了那商號一趟。那商號原先不願透露,後我威脅他說此乃王府中丟失之物,正在稽查。他才告訴我此物是有人送到他那里寄賣之物,他只從中收取佣金,並不知其來歷。我原先思討著四弟府上最近到底出了何事?還是有奴役背主行竊?現在想來,這多半是弟妹所為吧……」高孝琬說完,很滿意地看著長恭的臉越來越白。

喝了一口酪漿,高孝琬繼續道︰「此次四弟所缺銀錢不是小數,若是如此籌措怕是杯水車薪吧。」

高長恭手握頸珠,半響不語。

延宗言道︰「三哥,你說這些有何用處。倒不如我等兄弟湊上一湊,幫四哥一把。」

高孝衍笑道︰「延宗難得說了正理!」

延宗白他一眼道︰「二哥說的什麼話,怎說我‘難得’說了正理,你倒說說我有哪次說的不是正理?」

幾個兄弟均是大笑。

「說了什麼好笑的?也來給我听听。」隨著話音,鄭元跨進花廳。

眾人見她進來均是一愣,不知方才話題是否繼續,轉而又望向長恭。

高長恭看著鄭元,抬起手臂,「元兒,這是怎麼回事?」

鄭元看到長恭手中拿著的頸珠,立刻明白了大半,臉頰微紅,輕嘆了一聲,「天下之事還真是無巧不成書。不知這頸珠是到了哪位王手中,又給元兒送了回來,元兒先在此謝過。」

說著,盈盈下拜。繼而又道︰「不過,事情並不像各位想的那般。」

高孝瑜溫和道︰「我等願聞其詳。」

鄭元淡淡一笑,言道︰「既要鑄此重甲戰隊,就當做到最好。一個戰隊好壞有三大要素︰人、馬和甲冑兵器。除去‘人’這個要素之外,就是馬匹與甲冑兵器了。馬中極品,當屬大宛寶馬;而兵刃制造,就數江南鐵幻堂了。只是,從這兩處購置馬匹兵器,卻都非易事。大宛屬高昌,為突厥附庸,突厥又豈肯讓大宛良駒流入中土?所以要想購得大宛馬,必先買通突厥人!而江南鐵幻堂雖無需加以買通,但所鑄兵甲決非少數,他們可幫我鑄造,但卻無法提供足夠的原料。所缺的銅鐵在哪里采辦,又如何運抵南陳,兵甲鑄好後又怎麼運出,著實讓我費了些腦筋。」

鄭元說到此處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延宗已迫不及待道︰「嫂嫂快講啊!」

鄭元卻不緊不慢道︰「所以我就想與其送外鑄造,來回折騰,不如將人請進國門。鐵幻堂之所以能名揚天下無非兩樣。一是它的鑄師,二是它的技法。只要鐵幻堂能落戶我大齊,這兩樣又何愁不來?屆時,他們在我等眼皮底下鑄造,若需有所改動也可隨時糾正,豈不好過現在山高水遠。至于礦脈,滎陽就有,我在那里住了多年,幼時隨兄長幾乎看遍它每一寸土地,其中便有礦脈所在。我讓父親已手書故土宗族,幫助開采,以供原料。」

孝琬大笑道︰「妙哉!妙哉!果然是好辦法。只是那銀錢之事……」

鄭元笑得從容,「戰甲、馬匹所需耗費,我在應允我家殿下時便以計算妥當,現下已讓人攜帶前去采辦了。我所疏漏的是突厥所需的人情費用和鐵幻樓在我大齊重建的費用!那時,無論北上南下之人都已整裝待發,我才突然想起漏算了此項,一時情急之間無法籌措。好在我嫁來鄴城時所帶妝奩還算豐厚,無奈下只得拿出應急,不想卻有物件到了叔伯那里,讓大家見笑了。」

高孝瑜道︰「原是如此,讓我等著實著急了一把。弟妹處事妥當,讓我等佩服。」

延宗卻在旁道︰「依嫂嫂剛才的話,嫂嫂嫁妝也只夠做人情費用,那此事所需的主要銀錢又是從哪里來呢?那可比後者要多上千倍!」

此話一出,眾人又都望向鄭元。

鄭元扯扯嘴角,望向延宗,「那依小郎所算,約要多少?」

延宗一愣,對旁邊侍從大喊道︰「還不快去給本王拿個算盤來!」

鄭元輕笑出聲,「不必了,我算與小郎听如何?」

延宗大喜,「好極好極!」

只听鄭元口算道︰「大宛良駒,視其年齡大小、是否壯碩以及公母價格均有所不等。其中以三到四歲的壯碩公馬價格最為昂貴,需四千銖。母馬稍次,需三千五百銖。我等買馬,既不能竟買公馬,也不能全買母馬,在高昌交易通常是一匹公馬配五匹母馬。但若用作戰嗎,可將比例稍改,就為三匹公馬一匹母馬。」

高孝衍奇道︰「為何如此?」

鄭元笑道︰「若母馬懷了馬駒,就不能作戰了。」

高孝衍臉上一紅,不再說話。

听鄭元繼續道︰「如此,為防戰時有馬匹不能作戰,我們購買時還要加入些余量。按二十比一計算一共就是一千零五十匹馬,需四百零六萬九千銖。加上一路運送的人力與草料開銷,共需四百三十八萬四千銖。」

眾人听到此處都倒抽一口涼氣。

高孝琬喃喃道︰「這才是戰馬一項……」

鄭元神色不變,依舊慢慢道︰「至于戰甲銅鐵比例應為二比一才最為堅固,即剛硬又不失韌度。當然就鐵幻堂言,此中還需加入些其他原料才能使其更為剛強,此中技藝是他鐵幻堂的事,我等可不必管它。就此推算,每件戰甲需銅四十斤,生鐵二十斤。按現下每斤銅可鑄錢一百計算,四十斤銅合計四千銖,加上生鐵共計五千三百銖。一千件戰甲加上鑄造損耗和人工,總共是五百四十七萬銖。所以這只隊伍共須花費九百八十五萬四千銖。」

此時花廳內除鄭元一人尚在悠閑地喝著水外,其余各人都已無人色。

高長恭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怪不得你說陛下不會同意……」

高孝衍則苦笑,「看來趙郡王所言不虛,此非我現下國力所能承受……」

鄭元輕笑,「所以說,國與國爭,不在兵勇,而在國力,國富則兵強!大齊這些年國力休整不利,所以才對這區區一千人的鐵甲重騎感到吃力。」

一席話說得他們兄弟幾個無語對答,慚愧不已。

過了好一會功夫,高孝瑜才道︰「那如此之巨的耗資,弟妹又是如何籌措的呢?」

「妾身不才,早年沉迷于商賈之術,在各地商號均存有花紅。算下來,也有十萬兩黃金。」

延宗大叫出聲,「什麼?十萬兩黃金!」

鄭元點頭,「對,不是白銀,不是銅,是黃金。」

延宗一臉崇拜,「原來嫂嫂是富可敵國啊?」

鄭元笑道︰「身外錢財,若是不用,不過一堆廢物而已。好在現下還能派上點用場。」

高孝琬蹙眉道︰「只是如此一來,弟妹也算是傾其所有了。」

鄭元笑道︰「我一婦道人家,要這許多錢財也無用處啊,不如散盡了,倒也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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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去。

長恭回到房中,只見鄭元正對鏡卸妝。

來至她的身後,長恭伸手替她將簪子卸下,卻看見三根發簪中只有一支是自鄭元嫁與自己就一直戴著的碧玉簪,其余兩只都換成了桃木簪。當下心里一片酸楚,不覺惱恨自己,為何從未注意過妻子的飾物,以致成了這般還未發覺。

「對不起!」高長恭自後面抱住鄭元,將頭埋在她的秀發間。

鄭元閉上眼楮,淡淡笑道︰「對不起什麼?你忘了,我是你的妻。」

長恭的手臂因心痛而漸漸收緊,「我知道……知道。只是,你為我舍棄你的家國,如今竟讓你傾其所有為仇國謀劃,你讓我何以為報?」

「我說過,鄭元並非善類,手上並非沒有沾過鮮血,也不是不敢沾染鮮血。但只要為了你,我可以金盆洗手,可以忘卻家仇,可以舍棄所有。你若有心天下,我就幫你去奪,你若想護國佑民,我便幫你去守!我只要你平安就好。」鄭元睜開了眼,里面滿是笑意,「現在你的兄弟也可以放心,我這個爾朱後人,家財已盡,是再也沒有能力興風作浪了。」

「元兒……」

「好了,都說過多少回了,別總蹙著眉頭,馬上要張褶子了!」鄭元抬手,食指點在長恭眉心,慢慢搓揉。

高長恭深情地看著鄭元,「元兒,自嫁于我來,我未曾給你添過半件首飾,如今反讓你為我失盡妝奩。娶到你,我高長恭何其有幸;嫁了我,卿又何其不幸。」

「肅,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換做別人豈能給我如此多的包容與信賴。只是害怕有一日,你會後悔娶了我。」鄭元靠在長恭身上,語氣幽然。

「得你為妻,我此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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