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傾夢 第23章 人心莫測

作者 ︰

待將幾人送走,鄭元立刻打著哈欠向內院走去,「煙嵐——待會再有人來,就說我出去了。我得去睡會兒,不然她們都美了,我可成熊貓了。」

煙嵐蹙眉,「熊貓是何物,怎麼從沒听說過?小姐又在胡說了。」

鄭元笑笑,並不言語。

忽見一名小廝跑了進來,「回主母,殿下回府。」

「哦?」一瞬,鄭元七分倦意已去了三分。但足下未停,依舊向後走去,只是放緩了不少。

不多時,鄭元便感到身後有抹清風拂來,接著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長恭將雙臂漸漸收緊,一股淡淡地藥香流入心扉,沖淡了原本的煩悶。

鄭元就由他自後面靜靜地抱著,半響,直到長恭呼吸漸緩,心跳也趨平穩,這才緩緩開口。「出事了?」

「陛下自前日墜馬,身體——很不好。」長恭鎖眉。

「然後……」

「朝堂之上,有人蠢蠢欲動。連大哥……」

「那你呢?」

「我?我還能怎樣——」長恭失笑,「只有些煩亂罷了。陛下著我近日回並州……」

「這是好事,鄴城本就是是非之地,離開沒什麼不好。」鄭元溫柔言道。

「那里不比鄴城,天氣寒冷,條件有限。可我亦不放心將你留在此處,我……」

「我隨你去並州!」鄭元語氣堅決,轉而又笑,「所謂嫁雞隨雞嘛!」

「對不起!」

鄭元將手指抵住他的唇,「這三個字,是天下最無用的三個字。你若真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即便說它又有何用?倘若沒有,我既是你妻,同進同退,榮辱與共都是分內之事,又怎需這三個字?」

長恭靜靜地看著鄭元,默然不語。直到鄭元極不自在地撫著自己的臉說︰「怎麼了,難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不成?」

突地手已被長恭緊緊扣住,「我帶你去看看這鄴都如何?」不等鄭元答話,便拉著她向府外走去。

就這樣,兩人牽著手如同一對普通小夫妻一樣走在鄴城街頭。耳側有孩童嬉鬧的歡啼聲,有車馬越街而過的碾輪聲,亦有小販的吆喝叫賣聲,盡是一份溫馨安逸。

「若有一日,天下安定,我可以卸甲歸田,那我們就找一處小鎮,做一份小買賣,過一種普通生活可好?」

長恭看著街頭穿梭的人群,吆喝的小販,滿眼羨慕。

鄭元听了,心中不禁酸楚,知道這個願望對于眼前這個人怕永成奢望了。而自己,終究沒有逃開,由原本的旁觀者變成了一個切實的參與者,難道最後的最後真要伴著青燈古佛了卻余生嗎?嘴里卻答道︰「好——到時我們便開個包子鋪,你做包子,我賣包子……」

長恭轉過頭,笑的無奈,「為什麼是包子鋪?又為什麼一定是我做包子,你賣包子?」

「開包子鋪是因為你笨嘛!你當生意那麼好做,不善經營的你若做其他,怕會餓死我倆的。至于為什麼你做包子——難道你能賣嗎?我怕到時你會將包子全送了人,讓我們自己喝西北風!」

「你——」長恭佯裝氣惱,「我就那麼不濟?」

「不是不濟,是太過真誠善良!」鄭元含笑抬頭,「很多事情你不是不知,不是不會,只是不願。不願欺騙,不願傷害,你啊——是注定做不了奸商的。所以只有為妻我——勉為其難當這滿身銅臭的奸商了……」

「是很適合你。」長恭輕輕低笑,卻滿臉真誠。

鄭元也笑了,心中變得平靜。罷了,罷了,日後的還很遙遠,為何要讓它影響現在的自己。能夠這樣輕輕地牽手,慢慢地閑逛,細細地訴說,不就是幸福嗎。想的太多只會讓自己錯過眼前,也無助于以後,那是多麼的不智啊!妄自己聰明一世,怎就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于是撲到長恭懷中,不怕引來街頭一片側目。長恭雖然詫異,但知她性子有時就是如此肆意,于是任由她抱住,只是用手臂將她輕攬,替她擋去周遭異樣的目光。

鄭元剛想開口告訴長恭自己的心意,告訴他自己已做好準備做他的妻子,哪知在抬頭的瞬間眼角卻瞥見遠處角樓上的一抹白影,立時渾身僵直。

長恭察覺鄭元的異樣,驀地轉身,順著鄭元的目光望向角樓。那里空空一片,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什麼人?」長恭擔憂。

鄭元笑得清淡,「或許我眼花了吧。」

長恭看了鄭元許久,嘆息,「我雖不知剛才你見到了誰,但他在你心里一定非常重要。也許你身體的反應比你的頭腦更忠于你的心。」

鄭元推開他,板著面孔,「我的心怎樣你能知道幾分?」

長恭張開雙臂,微微摟住她的肩膀,「那要看你願意讓我知道幾分。不過即便我全部知道,你仍然是你。我只想走進你的心,卻不想干涉它的自由。」

鄭元僵住。

半響,她嘆息,將腦袋緩緩倚到他的懷中。他的衣服在陽光下沾染上了暖暖的氣息,似芍藥的芬芳,又似柳絮的溫柔。

長恭將她摟在懷中,輕輕閉上眼楮。

只要她仍在他懷中,一切就那麼美好。

至于她有過的曾經,空缺了自己的過往,比不上她在懷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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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頂上,白色的衣影背著月光,側影籠罩下來,顯出幾分暗沉的韻黃。鳳血屈膝坐在那,一個人,一壇酒,眉頭深鎖,面容蒼白。不再似往日那般慵懶美麗、嫵媚風流。祖珽遠望著他,覺得好像有種近乎絕望的悲傷籠罩著他。他想掙扎,卻始終無用。

「與其夜夜醉飲,不如去將她搶走,從此浪跡天涯。」終忍不住,仰起頭,對他喊話。

他無動于衷,身子微微轉過去,置若罔聞地將酒壇傾斜入口。

祖珽無奈,嘆息一聲,飛身躍上假山,伸手奪過他的酒壇,徑自也喝了起來。

「少主可是後悔了?若是後悔,現在還不算太晚。等她真的愛上那高長恭,那可就真的晚了!」祖珽抬眸瞧著他,聲音帶著似水的涼意。

「怕已經晚了——這些年,你後悔嗎?」。鳳血斜睨著他。

「不悔!我全家皆是老主所救,我武藝亦是老主請人傳授,我曾在老主面前立下誓言,當使天下從新歸一。縱然不得好死,縱然背負罵名,我心不悔。」

「那你還勸我?」鳳血懶懶道。

「少主與我不同。我能堅持,是因為我一直未遇見一個可以讓我相愛至深的人,未遇到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可少主——似乎都遇到了。」祖珽冷靜分析。

鳳血讓自己舒服地躺在一塊大石上,看著璀璨的星空,喃喃道︰「相愛?她並不愛我,只是我愛她而已。她是我所見過最聰明的女子。她精于計算、心機頗深,卻又很善良、很矛盾。有時恨絕,有時柔順,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怕是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就像一本書,才看完一頁,卻又發現還有新的一頁,似永遠也看不完全。她可以為身邊一個並不熟絡的朋友舍去性命,卻難以對人敞開心扉。我能感覺到她一直在害怕著什麼,逃避著什麼,可到底為何我卻無法探知。」

說著,奪過酒壇,不管不顧地灌了下去。

「為何沒有將她帶走?帶她離開這個紛擾的濁世,去個世外桃源,隱世而居。如此你日後便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探知她的故事。」祖珽語氣淡淡。

「帶她走?」鳳血大笑,笑聲淒厲,「然後呢?讓她背棄鄭氏?若鄭氏因此遭受誅連,她嘴上不說,心里必定難過。而我——如此便要舍棄對父親的承諾,背棄對邕的忠誠,舍棄你們這些年來所有心血,我也會痛苦。我與她都不會開心。況且。我如今已是鳳血神劍,你見過幾個鳳血傳人年過三十還在江湖上走動的?」

祖珽心中一沉,「好像沒有——難道……」

「傳說是真的,這是一門要人命的功夫。鳳血傳人沒有人可活過三十。帶走她,我三十以後讓她如何自處?其實——我也想過,若她真的愛我,那就算我會死,我也會牢牢將她拴在身邊,決不讓她離開。我——並非善良之輩。」鳳血長長呼出一口氣,「可惜——我只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為逃離心中所懼的救命稻草而已。她竟並不愛我!」

祖珽目光沉沉,「可是,她若愛上高長恭,對我們北周大為不利。高長恭此人過于勇猛,戰場之上,我北周還沒有人是他敵手。而他自幼受斛律光影響頗深,加之本就是皇室中人,勢必對北齊報死忠之心。我們若想一統天下,必除此人!到那時——我們與她只能是敵,不能為友。」

鳳血淡淡一笑,「不能讓她愛——便讓她恨吧,只要不忘記便好。」

「讓她恨?你說的輕巧。」祖珽嗤笑,「她嫁到鄴城一月,你就在我這里醉了一月。哪日她若恨你,還不知你會做出怎樣的瘋事……」

鳳血背過身,看不清面上表情,轉了話鋒,「高洋墜馬之事,可有人疑心于你?」

「我的音殺,誅人尚于無形,何況誅馬?縱是有人覺得蹊蹺,也會往常山王等人身上想去。」祖珽咧嘴一笑,滿不在乎。

「這高洋雖然瘋狂卻非昏聵,他能任用楊愔這樣的治世能臣,讓他在昏醉于溫柔之鄉的同時以保政清于下,就說明他雖是暴君卻非昏君。想要北齊快些完結,留著此帝不是明智之舉。」

說道此處,鳳血瞟了祖珽一眼。「以我推算,常山、長廣兩王不會安分,且羽翼已豐,那高殷決非對手。我讓你投靠長廣王就是為此。此二王身邊我早有鋪陳,和士開現已得到高湛信任,他日可與你互為助力。記住,在這北齊,誰越是昏聵嗜血,你等越要要鼎力助他稱帝,以亂北齊天下。此間不可有半分心軟、動搖!」

祖珽苦笑,「行此事,你我均不得好死。」

鳳血肆意而笑,「那又如何?」

「我在宮中探得一事。」祖珽正了神色,「高洋前日召見太子,說——若太子繼位,要做第一件事便是要加封高長恭為淮南王。」

「什麼?!」鳳血手指驟然一緊。「高洋——我果然沒有看錯!為何現在才告知于我。」

迎著鳳血犀利的目光,祖珽委屈道︰「這些天,你白日醉死,夜里又不知去了哪里,讓我如何告訴你!」

鳳血蹙眉,「這些年來,高長恭屢建奇功,卻處處被高洋打壓,未得什麼封賞,只因高洋深知他的秉性,知他絕不會背叛自己。他把這個封賞的機會留給自己的兒子,是想新帝借此之恩將其留為己用,成為其肱骨之臣。」

「那又如何?」祖珽不解。

「據我所知,高長恭是個受滴水之恩而必報之涌泉之人。若受新帝此知遇之恩,一定誓死效忠,決不會允許有人覬覦王位。那時必將與二王撕開臉面,局勢怕是會變得難以控制。」鳳血眉頭越鎖越緊。

「可就我知曉,那高長恭從不參與朝爭。」

「不參與——不代表不會,不代表不能!他在戰場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能不知如何爭勝?怕只是不屑為之吧。」

「那我們該當如何?」

鳳血眉尖微挑,負手而立,「淮南王乃是親王,且封地地域廣袤,是兵家必爭之地。他若分封至此,一則彰顯帝王恩德,二則可使南陳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謂一舉兩得。所以斷不能如高洋之意!」

「少主是讓我阻止此番封賞?」

「不,不是阻止,而是更換。」

祖珽凝眉不解。

「屆時你可以進言,文襄王曾奠定北齊開國基石,其子先都已成年,按理具應封賞。讓新帝加封文襄王剩下三子,並以他們本是同胞,應均衡以待為名,讓新帝將他們都封為郡王。如此一來,所賞是澤而不是恩,既然無恩,他在新帝與其兄長、叔伯之間必定無法抉擇。若我所料不錯,他應當做避世之舉,斷然不會參與其中。如此北齊時局便會盡在我們掌控之中了。」

祖珽拊掌笑道︰「妙——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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