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
一局終了，一心一意只想听故事的夏汀顧不得給老人家留情面，三下五除二地拿下了一局的勝利。而被殺得丟盔棄甲的楊老爺子則滿臉哀怨地盯著一臉期待的夏汀，不情不願地繼續著昨日未講完的故事。
「月桂？？？」夏汀仍舊不肯相信，再次提高音量重復道。
怎麼可能？對于制造浪漫頗有心得的父親，怎麼會在向母親袒露心跡這種重要的時刻，選擇月桂作為定情之花！畢竟，在常人眼中，定情之時怎麼也應該選擇玫瑰百合之類花朵才算得上應時應景吧。
更何況是桂花，想到那可憐兮兮墜在枝頭的米粒大小的淡黃色花朵。夏汀匱乏的想象力實在沒辦法將它們同自己那柔情綽態，如輕雲蔽月般的母親聯想到一起。而且哪里會有地方賣桂花扎成的花束呢，自個父親總不會送的是盆栽吧，可是，那可是樹啊，得捧多大的花盆呢！
頗有成就感地欣賞著夏汀目瞪口呆的表情，楊老爺子得意得搖頭晃腦，肯定道︰「錯不了，就是月桂。」
「可是，這花是怎麼送的呢？難道送的是盆栽？」夏汀提出自己疑問的同時，頭腦中不由得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來。
夏日的夜晚，夜涼若水，月朗星稀。一個少年手捧巨大的桂花盆栽，深情告白的場景。聯想到這樣一幅畫面，夏汀再一次感覺自己腦細胞開始大批陣亡。雖說送盆栽更環保，可是這個場景實在是……讓人不忍睹視。
听著夏汀的猜測，老人家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鄙夷地否定著︰「盆栽？怎麼可能！夏子夜那個不務正業的混小子，怎麼會想到這麼環保又可持續發展的方案！」
「那是？？？」早已經習慣了老人家對自己父親這種夾槍帶棒的描述，夏汀自動忽略掉老人家諷刺的語氣，只想讓老爺子快些揭曉謎底。
「這個啊！」仿佛覺得夏汀的狀態尚未達到自己的預期，老人家繼續賣著關子，「唉，講了這麼久，居然連口水都沒有，現在的年輕人啊！」
看著老人家痛心疾首裝腔作勢的模樣，識相的夏汀趕忙拿起手邊的水壺，殷勤地為老爺子面前的茶杯續上水，畢恭畢敬地將杯子遞到老爺子手上，陪著笑臉，道︰「您看我，都是您故事講得太精彩，讓我都听入迷了，忘了給您添水。這樣，您先喝口茶，然後再慢慢說。」
接過夏汀遞來的茶杯，看著雖心急如焚但隱忍不發的夏汀，楊老爺子自覺已然報了剛剛輸棋之仇。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準備揭曉答案。
「其實，準確地說，倒不能算是定情之花，而應該稱為定情之樹。」
「樹？」夏汀更為驚訝，聲調不由得又高了一個八度。
這個就更詭異了吧。要知道，月桂喜溫畏寒的植物，在北方一般都是作為室內觀賞的盆栽而存在的。自己的父親上哪里去找一整棵的月桂呢？而且，老人家之前明明說過，父親是在夏日的夜晚同母親表白的。可月桂樹的花期應該是四月，自個兒父親怎麼可能會是伴著桂花香向母親傳達情意的呢？面對如此多的漏洞矛盾，莫非是老爺子為了增加故事的懸念而胡亂編造的？夏汀不禁懷疑起來。
看著夏汀滿月復狐疑的樣子，老爺子高深莫測地肯定道︰「嘿嘿，沒錯。你爹當年就是在一棵月桂樹下跟你媽表白的。」
「可是，我們這明明是北方，根本就沒有栽種月桂樹的地方。而且哪有夏天開花的月桂？」夏汀提出自己的疑惑。
「沒看出來，小丫頭還挺懂的嘛。」老人家對夏汀的植物學知識表示著肯定，接著說道，「不過，你應該知道你爹的這個臭小子的，他啥時候按常理出過牌。天知道他從哪里扛來了一株月桂樹，又折騰了小半個月，硬是讓花期在四月的月桂在七月開了花。隨後，就把冷如茵約出來，在樹下表白了。」
「真的？」夏汀還是覺得有些像天方夜譚。
老人家撇撇嘴︰「千真萬確。」
「可是，這事兒您怎麼會這麼清楚？」夏汀懷疑地問道，按理，這種表白的事情應該是比較私密的吧。怎麼楊老爺子連細節都知道的這麼清楚？
不問也罷，夏汀話剛出口，就見老人家的臉上流露出悲憤的神情。
隨即，老爺子憤憤然地吼道︰「我為什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那小子就是在我那院子里表的白！」老人家滿月復委屈地說道，「當年，那個臭小子，就為了哄那小丫頭的歡心，死不要臉先斬後奏地砍了我的一株養了快十年的櫻花樹，栽上了那株壓根養不活的破月桂！個重色輕友的家伙，這事兒我記他一輩子！」
這……想到自家父親為了一己之私而毀了人家的心愛之物，夏汀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夏汀實在是不太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勞民傷財地栽種月桂。小聲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月桂？」
「還不是因為你母親當年的稱號！」老人家余怒未消地說道。
「稱號?」
「你不知道？冷如茵當年在南英，因為氣質出塵又偏愛素色的衣裳，所以大家都叫她月宮仙子。」說到這，老人家又有些動氣，「就因為這個倒霉稱號。夏子夜就上了，非說月宮仙子配月桂才是相得益彰，可憐了我的枝垂櫻啊！」
看著老爺子一臉的悲憤，夏汀心虛地安慰道︰「您先消消氣，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不是？」
稍稍等了一會，見老爺子面色漸緩，夏汀又忍不住問道︰「那父親在樹下跟母親說了些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我可沒有听人牆角的嗜好！」老人家兩眼一瞪，大聲申明。
「哦。」听到這個答案，夏汀不免有些失望地回答。
「無非就是一些個膩死人的甜言蜜語罷了，那臭小子還能說出什麼花兒來！」老爺子不在意地總結道，隨即興沖沖地提議，「來來來，趁著時間還早，再來一盤。」
看著興致盎然的老爺子，心不不甘的夏汀也只得再次打起精神，與老爺子廝殺開來。
「我說，看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一局終了，得勝的楊老爺子心情大好地隨口問道。
被問了個措手不及的夏汀矢口否認︰「哪里有什麼心事！不過是因為馬上要開學，沒辦法再這麼悠閑地陪您下棋听故事，有些舍不得而已。」
「哦，真的只是這樣？」老人家眯起眼楮，懷疑地問道。
看著老爺子擺出一副坦白從寬的神情，夏汀不免心有惴惴。雖說這位老人家在大部分時間里都是一副吊兒郎當不靠譜的老頑童模樣，但是從這些天的接觸來看，楊老爺子絕對是那種平日里對什麼事情都渾不在意，但一旦認真起來就會打破沙鍋的性格。現在看老爺子今日這個來者不善的架勢，這一關恐怕不太好混過。
話說回來，雖然老爺子經常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但偶爾冒出的幾句話往往都給夏汀一種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感覺。
想到自己一直糾結在自己內心的那個問題。雖然說已經有了打算，但是心里總是有些疙疙瘩瘩，隱隱地感自己的方案並不是那麼妥帖。或許，這位老爺子是大智若愚也未可知。
思及此，頗有些病急亂投醫的夏汀支支吾吾地提出自己的困惑︰「如果……如果有一樣東西，你心里明明知道它不是你所能擁有的，但偏偏就有機會遇到了，而且還糾纏不清，那您會怎麼做？」
「怎麼做？當然是馬上揣到腰包里，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情可不多見！」老爺子豪情萬丈地答道。
看著老人家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夏汀突然後悔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自己就說麼，一位說書的老人家，哪里能體會知道自己的困擾。
只是，話既然開了頭，也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可那並不應該屬于你啊。即便撿起來，也可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夢罷了。」
「就算是夢，也是一場美夢，不是麼？」老人家神情有些嚴肅。
「可是，夢，總歸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