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娘子 第六章

作者 ︰ 于晴

這樣的宴會一連六天,使人心神麻痹。

東方非可能覺得玩她玩夠了,準她白天可自行找事做,等他自宴會退下休息後,她才跟青衣換手,由她來夜守著東方非。

他不懂武,危機時候要保住自己很難,她守著他理所當然。事實上,這還算是個好差事,白天她不必再到前頭看著紙醉金迷的虛糜生活。

這一天下午,風和日麗,她把文房四寶搬到涼亭上,將當年所遇見的各種案例、破案手法一一記錄,等回樂知縣後,再請一郎哥看看有無要補充的地方。

其實,百姓犯罪,不如官員來得狡猾深沉,大多很快就能破案,但要無賴的詭辯,在當時令她很頭痛。

小至在公堂上粗魯妒罵,大至死也不承認的狡辯,審案縣令沒有一點巧智,是很難讓犯案百姓心甘情願伏首認罪的。

她寫得十分專心,未覺時光流逝,直到一股異樣呼吸聲與她不同調,她才猛然回神。

她機靈瞥見身邊有人,且此人身著布政使官服,不由得心一凜,放緩起身速度,垂首作揖道︰

「小人不知大人來此,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

江興布政使不經她同意,拿過她記錄的案例,一一細讀,因為她的字丑,所以布政使花了兩倍時間才讀完。

他抬眼看向她,沉聲問道︰「你叫什麼?」

「小人懷真。」

「這些案例你哪來的?」

她反應極快,答道︰

「小人自幼看過大老爺審案,現在閑來無事,就把我看過的案子記了下來。」

「這大老爺真是一板一眼,既然已有證據,何必再花心思讓犯人心服口服,直接判罪就是。」

她聞言,雖然不怎麼認同,還是點頭道︰

「大人說得是。大人,您不是在前頭……」狂歡作樂、醉生夢死嗎?現在還不到落日,布政使卻出現在這里,未免古怪了點。

江興布政使頗有耐心地答道︰

「東方爵爺提早離席了。對了,懷真,本官對你這案例有些不解。」

她有點意外布政使對審案有興趣,但有官員願意去了解,她求之不得,便道︰

「大人哪兒不了解?」

「你瞧,這案例,鄉民上堂作證,鄰居夜里殺人棄尸,為何這名大老爺堅持鄉民作假證?」

她瞄一眼自己還沒有寫完的案例,笑道︰

「這理由其實很簡單,敢問大人,無月無燈的夜晚里,你如何認人?」

他一怔,點頭︰「有理。這審案縣令確有幾分才智。不知如今他在何處?」

阮冬故早有月復案,應答如流道︰

「這是小人十年前看的案子,那縣太爺至今在何處,小人實在不知,只記得是在極偏遠的下縣里。」

布政使臉色沉穩,目光卻有異樣。他道︰

「縣官也有任期期限,先皇駕崩之後,少有地方官員應召入京,想必他早已卸任還鄉,不問世事了吧。」

阮冬故想了一下,應聲道︰「確實有此可能。」

布政使滿意地點頭後,打量她清俊中帶抹艷色的容貌,忽地道︰

「懷真,听說東方非來到樂知縣,親赴牢里救你。你是有什麼本事,能讓一個喜怒無常的前任首輔,心甘情願地救你出牢?」

她不動聲色道︰「小人听聞爵爺來到縣里,特地請兄長去求爵爺相助,也許是正巧遇上他心情大好的時候吧。」

「不是因為你的容貌嗎?」

她呆了呆,直覺抬頭看他。

「你雖是男孩子,但姿色偏艷,東方非家無妾室,難保……」布政使搖了搖頭,曖昧不清道︰「這幾天,你不就跟他夜住一室嗎?」

「大人多想了。小人是大老爺派來服侍爵爺,負責在夜里奉上熱茶,注意爵爺的需求而已。」青衣兄不可能日夜不眠,由她分擔守護責任,不是件奇怪的事吧。

「爵爺的需求嗎?」布政使笑了笑道︰「據說當年東方非曾十分照顧戶部阮侍郎,朝野皆知兩人男風,本官想,東方非偏愛的,就是你這類美麗的男孩子吧。」

東方非是她的未婚夫,未來兩人間會有什麼親密行為,她也略知一二,外人誤會東方非偏男色是不要緊,但由這布政使嘴里說出來,她總覺污穢不堪。

她深吸口氣,沉穩道︰「是大人誤會了。」

布政使多看她兩眼,道︰「你甘心當人男寵,本官也無心干涉。你這些案例,能讓本官帶走嗎?」

「大人,你有需要,請盡管帶走,如果百姓能因此受惠,必會因此感激大人。」她誠心作揖道。

布政使有點驚訝她的品性,不由得道︰

「你這種人,竟會心甘情願被那個東方非收成男寵,真是令本官意外。」語畢,忽然好奇,伸手要撫向她的頰面。

她動作極快,連退了四五步遠。

「大人,請恕懷真失禮,懷真得去找爵爺了。」

這句話她才說了個開頭,突地有男聲驚喜叫道︰

「小兄弟,請問廚房在哪兒?」

這聲音好熟啊,熟到她從小听到大的--

她轉身一看,看見一郎哥神色匆忙,提著豆腐桶進院子。

「小兄弟,我來送豆腐,但這官園像迷宮,我找不著廚房,還好瞧見-了,請快告訴我,廚房在哪兒?如果遲了,惹得這里官員不快,我就倒楣……」話還沒有說完,他驚駭地看見布政使在場,立即閉口不言。

共同生活十多年,兩人間早有默契。她連忙上前︰

「兄台,你別急,我馬上帶你過去。」轉向布政使,作揖道︰「大人,小人先行告退了。」

江興布政使沒說什麼,只是擺了擺手,當是放行。

她畢恭畢敬地退出院子,領著鳳一郎往廚房的方向走去。一見四下無人,她立即拉著一郎哥躲進隱蔽處。

「一郎哥,你滿頭大汗了!」她低聲說道,連忙用衣袖幫他擦汗。

鳳一郎顧不得她過于親近的舉動,問道︰

「冬故,他是何時跟-說話的?都說了什麼?」

她拿過他的豆腐桶子,開朗笑道︰

「一郎哥,你別緊張,沒什麼事發生,布政使是我在寫案例時來的。你呢?你站在院子外多久了?」如果布政使沒有想模她,她想,一郎哥是不會出聲的吧。

「打他問起-鄰人作證的案例開始,我就在了。」他若有所思道。

她輕笑︰「那你待得很久了。你放心,真的沒有事,他模我,只是好奇什麼是男寵而已。」

「-是姑娘家,怎能隨意讓人踫觸?」

「是是,所以,我避開了啊。一郎哥,你來官園做什麼?豆腐都是懷寧送的,怎會勞動到你?」

「我偶爾也想出門走走。」鳳一郎避重就輕道︰「順便,來探探。」

她一向不對他起疑,所以也不會去追究他說的是真是假。她笑著︰

「我很好,沒事……只是,不太習慣這種場面而已。老實說,一連待了六天,我開始理解為何有人能把持不住了。這種生活過久了,心麻痹了,身體習慣了,眼楮閉起來,就能快意生活,人生多快樂啊。」

「-習慣了嗎?」他柔聲問。

她想大笑,但又怕惹人注意,只能低笑連連︰

「我日夜想著家中的臘肉,實在習慣不了這種奢侈生活。」

「既然如此,-是東方非的未婚妻,-不想再待在這里,跟他直說就是了。」

「無所謂啦,一郎哥。這種宴會,並不是我走了,它就不存在了,我留下來可以保護東方非。」她認真道。

「他故意讓-看見這些地方官的德性,讓-失望讓-寒心,他才會快活。」他平靜地說。

「也許他是故意,不過我也不是閨房里的嬌花。」她頑皮笑道︰「我還沒有失明,應該看見的都得看見,不然我連眼盲心明的大哥都不如。再者,東方兄這個人啊,就是這樣,他很愛測我底線。」她是不介意,只要別踫其他無辜百姓就好了。

鳳一郎定定看著她,輕聲道︰

「-真了解他。可是,他並不是一個好未婚夫,更別說將來會是好相公了。」

「一郎哥……你不喜歡他,對不?」義兄跟未婚夫之間……唉,她有點頭痛了。

鳳一郎看她有點苦惱,不由得笑道︰

「他的行事為人,我不作評論。我喜不喜歡他,不是重點,重要的在于,-喜歡他,那就夠了。」

喜歡啊……

她心里確實有東方非,甚至佔據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只有四個,大哥阮臥秋、義兄一郎哥和懷寧,最後就是未婚夫東方非。

除此外,真的沒有其他男人可以進駐她內心最重要的角落。

但是,喜歡的程度……

眼珠輕瞟,覷到青衣正月兌下她未婚夫的外袍,一盞油燈映著屏風後的修長身影,若隱若現的,照說是引人遐想的,但她腦袋空空,完全不會想歪。

青衣取出明日換穿的衣物放在床頭,然後退出屏風後,道︰

「小姐,這一夜就麻煩-了。」

她爽快拍胸。「沒問題,保證明天還你一個完整無缺的東方兄。」

屏風後,床上的男人哼笑一聲。

青衣面不改色,為她端來一壺茶。自她負責守夜的隔日,他過來換班,看見她精神十足地在寫案例,從此他都會在夜里送來熱茶為她提神。

「多謝了,青衣兄。」她送他到門外,忽然低聲︰「等等,我有一事請教。」

青衣聞言停步,道︰「小姐請盡管吩咐。」

她東張西望,確定即使武士在附近,也不會有人偷听到,才小聲問︰

「青衣兄,你可曾喜歡過女人?」

「……小姐莫要誤會,我並不喜歡男人。」

「不不,我不是說你有斷袖之癖,我是想問,你喜歡過哪家的姑娘嗎?」

青衣注視著她,慢吞吞地說︰「我十二歲起跟著主人,沒有喜歡的姑娘。」

「那十二歲之前呢?」她期待地問。

「……小時候隨便喜歡一個小姑娘,這不是新鮮事兒。」他依舊恭敬的回答。

「那就是說,你曾經喜歡過一個小姑娘了?你如何得知自己喜歡上她呢?」

即使這個問題有些突兀,青衣還是有問必答道︰

「我心里只想著她,念著她,想看她。」

她思考片刻,再問︰「還有呢?」

還有?那就是他的答案不是她要的。青衣想了想,答道︰

「她在我眼里,十分可愛。我想,比誰都可愛吧。」

她輕輕擊掌,明眸閃閃發光,叫道︰

「對,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多謝你了,青衣兄。」她高興地抱拳。

「小姐多禮了。」他施以同樣的禮數。

她轉身要回屋,突然又叫住他︰「青衣,你……現在呢?」

青衣明白她在問什麼,平靜道︰

「小時候的喜歡,並不是真心喜歡,自然沒有下文了。」

「喔,那……晚安了。」她輕聲道。

「晚安,小姐。」他神色自若。

她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里。一個十二歲就當人家僕的孩子,過往回憶總會有點不堪,她低嘆了口氣,方才真不該問他的。

「-嘆什麼?」東方非還沒有入睡,兩人隔著屏風說話,他也不覺得無聊。

「我在想,東方兄當年不知如何遇見青衣兄的?」

東方非沒有問她為何對青衣起了興趣,說道︰

「當我還是群輔之一時,一日在京師街上看見有人賣身葬父,那時我剛斗垮一個老愛說預言的欽天監,心情大好,就讓他葬父去了。」

她皺眉。「東方兄,為何你老是愛在我面前說一些違背正道的事?」

東方非本有幾分倦意,但總是舍不得放棄讓她生氣的機會,索性支手托腮,側身向外,透著精美屏風,欣賞著她縴美的身形。

她扮回女裝,令人驚艷,但她這男裝儷人,一樣讓他垂涎三尺。

「我不說,就代表不曾發生嗎?冬故,我斗垮了一個官,這個官也許將來會禍國殃民,我這不就成了一個好人?再者,我不斗他,他遲早也會想盡辦法除掉我,-是要見我死還是他死?」

她沉默一陣,堅定道︰「東方兄,你這是歪理了。」

「雖是歪理,也是事實。冬故,-告訴我,這幾日-所聞所見,在場官員有哪個真正為民著想?」

這一次她悶不吭聲更久,才沮喪道︰

「也許,他們被迫……其實他們心在百姓……」

「就跟-一樣?」他揚聲大笑,又舍不得欺負她了。他的心思總是反反復覆,但從沒有憐惜這種情緒,偏他對她,有時就有那麼點憐香惜玉的味道。他笑道︰「冬故,-的想法怎能一直不變呢?現在-還活著,真是老天憐-了。一連六天,日不落舞不停,美酒不空,人不離席,這種如仙境般的生活,太容易腐蝕一個人的心智了,-認為,一個人,一旦習慣了這種奢侈,要如何月兌身呢?」

「東方兄,為何你會不習慣?」

「誰說我不習慣了?」他笑著,鳳眸-起,盯著她喝下那杯熱茶。

阮冬故不覺屏風後的異樣眼光,她坐在椅上,坦白說道︰

「我注意幾次,你身上有酒味但不濃。你三更入眠,天一亮你照樣精神極好的起床,分明不投入這種生活。」

「我真高興-這樣注意我。」他語氣露骨,沙啞道︰「我就要-這樣時刻看著我。」

這種露骨的語氣真是……世上也只有東方非才說得出來了。她模模臉頰,覺得有些發燙。

「如果-累了,就回去睡吧。」他懶洋洋道。

「不,我不累。」她打起精神來。

他哼笑一聲︰「-堅持守夜,是懷疑布政使干出什麼勾當嗎?」

「東方兄,你也察覺了嗎?」她詫聲問道。

「哈哈,-怕他對我動手?我四周都有人,他不敢也不能痛下殺手。」他別有用意地說︰「殺一個人很簡單,但要全身而退則難,他想除掉我,也想保有自身的地位,冬故,如果-是他,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呢?」

她皺眉,有點惱火︰「既然你察覺他有心謀害你,為何還要送上門?」

「我想瞧瞧老國丈的門生,能做出多聰明的害人手法啊。」他笑道。

「你真是胡來!」她輕擊桌面,文房四寶微微震動。

她力大無窮,他早見識過,但他從不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

「-在為我擔心?」

「這是當然!」

「哼,這種一視同仁的擔心,我還不想領受呢。」他傲慢地說道,不再理會她,直接合眸入睡。

沒一會兒,她听見他均勻的呼吸聲,于是輕步走到床邊,他果然已經睡著了。

這幾天,她發現他睡相好,說睡就睡,但十分淺眠,不像她,一閉眼就沉睡,哪怕只有一個時辰,她也要讓自己睡著,才能有精神去做事。

她站在床緣,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打量他的睡顏。

他的相貌俊美是沒錯,但懷寧也是俊俏男子啊,好看就是好看,根本沒有誰最好看的想法,情人眼里出西施好像無法套用在她身上。

其實他倆初遇時,她直喊他是狗官,認定他面目猙獰,每次哈哈一笑,就像戲曲里欺壓百姓的惡官,血盆大口,難以入目。

後來,她發現他只是隨喜好行事,跟其他貪官不同。他在算計人的同時,又能轉身當個好人,大助治水工程,林林總總,她實在算不清他到底好事做得多還是壞事多些?

現在,她當然不會認定他面貌猙獰,只是……她抿著嘴,拚命瞪著他的俊臉。

一郎哥說,她喜歡就好。

在邊關一役里,最後閃過她腦際的男人,就是他。甚至,當時內心還有點的遺憾,無法守住她的承諾。

瞪瞪瞪……

再瞪……

掌心撫上心口。心跳正常,還是不覺得他像人間西施。如果哪天他像西施了,懷寧在她眼里,大概也變貂蟬了,唉。

她苦惱地搔頭,終于放棄瞪他,回到桌案前,輕輕磨起墨來。

她從小讀的書就不是風花雪月,連難得看一次戲曲,她看的也是包青天審案,她能一心一意在國事上,但一談到情愛……她真的是笨蛋一個吧?

算了,她不想了,還是專心寫案例。布政使問的那件無月無燈案子,當年是她親自所審,一郎哥教她辦案才智,順道教她辨認月光角度。

她還記得,當年她十七歲,老是要一郎哥協助她破案,她氣自己沒有用,但一郎哥告訴她--辦案經驗為重。

經驗愈多,愈能避免犯錯,而這句話驗證在她後來的辦案經歷里。

布政使為何只注意到這案例呢?她打呵欠,現在才一更天,她怎麼就想睡了?

再喝一杯熱茶,振作點精神,但困意愈來愈濃,難以抗拒,她力撐到最後絕不放棄,最後,整張小臉不受控制地栽向鋪好的紙張。

意識盡滅的同時,她忽然想起白天布政使看中的案例--

無燈無月的夜晚,鄰人是無法目睹殺人案的。

今晚是十五,正逢圓月,月光明亮,鄰人要作證,太容易了……

有問題!

她向來有覺就睡,但要熬夜,熬上三天也不困,為何她睜不開眼?

「青衣,將她抱上床吧。」

「是。」

東方非醒了?現在是幾更天了?為何她無法拿捏她失去意識多久?為何她眼楮張不開來?

隱約覺得有人將她移動到床上,又听見東方非的聲音自遠處模糊飄來--

「你下了多少蒙汗藥?」

「夠小姐睡到明天下午了。」

「明天下午?也好。這幾天她確實是辛苦了,好了,你下去吧。」

是茶有問題!青衣在熱茶里下了蒙汗藥!她迷惑想著。為什麼?

「爺……這跟下午鳳公子的協定有所不同。」

一郎哥?這又跟一郎哥有什麼關系?她又惱又氣。一郎哥專程來官園,原來是跟東方非密謀見面!他倆一向不對盤,協定一定與她有關!

「我改變主意了,與其讓她冒險,不如就讓她在這里等著吧。反正這場賭注,我贏不贏都是無所謂。」東方非笑道。

「鳳公子說,府里來了一名青年,那人一定是……萬一讓他發現小姐是阮侍郎……」

青衣的話聲太低,她听不真切,咬住牙根,努力想要清醒,但這蒙汗藥下得實在太重,她用盡意志力才能勉強不沉進黑暗里。

「他跟阮東潛從沒打過照面,再加上她長年不在京師,如果有人能將她跟阮侍郎兜在一塊,還得費番功夫,唯一麻煩的是她的缺指。為此,辭官前我已將幾名知她斷指的高官,全數貶職,遠離她的範圍……」

東方非又在動用私權了?她神智無法集中,只知他為她做了件事……接著,又听他道︰「青衣,你回房吧,可別功虧一簣。」

未久,有人上了床,躺在她的身邊,她心一跳,熟悉的氣息撲鼻,這才令她放下心來。

這氣味,是東方非的。原來,在這幾天里,她不知不覺記住了他的味道。

「瞧-,連睡著了也皺著眉頭,冬故,-到底是在作惡夢呢,還是在掙扎?別掙扎了,-服下的蒙汗藥可不是民間普通的藥物,掙扎是枉然,不如放松睡個好覺吧。」忽地停頓,瞧見她身側拳頭緊握。

他雙眸遽亮,月兌口道︰

「-真是在掙扎!何必呢?冬故,-這樣我可會心疼到心口發癢的地步呢。」

是她錯覺嗎?他的語氣似是饑渴無比。這男人,到底想做什麼?迷倒了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瞧我,像心懷不軌的婬賊呢。冬故,我就愛-這種表情,就算-走投無路了,也不肯死心,我真是……」

最後的話模糊了,躺在她身邊的男人,俯下臉,迷戀地吻上她的唇瓣。

她無法反抗,只能任他恣意親吻。

他要吻,隨時都可以吻,她並不排拒,但不該將她迷昏了啊!

「這什麼味道?這麼苦,這茶-也喝得下去?我果然沒料錯,-對親近的人不起防心。那以後我豈不無聊?冬故,-得對我有防心,我才能盡情地玩弄-……」

他的話又消失在她嘴里,顯然吻她吻上癮了。她本是咬著牙的,竟被他撬開,由此可見他非常眷戀這個吻,但她完全失去感覺,唇舌就早麻痹,等于是他自己在一頭熱而已。

過了一會兒,他氣息略為不穩,咬她耳朵哼笑︰

「再差一點,我就要辣手摧花了,這可不行,一個人多無趣,我等著-投懷送抱,好過我當個采花賊,冬故。」他又笑了兩聲,解開了她頸間的兩個扣子,露出些雪白肌膚後,替她拉上棉被,以防她著涼。

他知道她尚殘留意識,並極力在對抗,不由得暗自失笑。他拂過她柔軟的青絲,又俯頭吻上她的眼皮,兩人長發交纏,他不得不說,這丫頭長年在外辛苦,不懂照顧自己,發色微淡又不齊。他執起一撮她的發絲,笑道︰

「冬故,布政使計畫再不開始,我怕我真要當采花賊了。真是奇了,要說克制能力,我絕不輸-,偏遇上-,我什麼也管不了。」他猜她听得見,遂再道︰「-義兄早看穿布政使的異心,特來跟我做個協定,他賭-,能公正地將他繩之以法。哼,-是我看中的女人,難道我還真會選中一個笨蛋?他自以為了解-,是把我置于何地了?-猜猜,賭注是什麼?猜中了,有賞。」

她也不能回答,只是眉頭深鎖,緊握拳頭,內心充滿惱意。

他笑了聲,料想她也撐不久,索性翻身坐起,以防自己真當了采花賊,他再次推想布政使的手段,直到三更梆聲響起後,門外腳步聲響起,他內心大喜。

「好戲要開鑼了!」她錯過好戲不要緊,重要的是,徹底解決這些煩人的事,從此以後,他就能不受打擾,一心一意與她共效于飛。

敲門聲伴隨著低叫聲︰「爵爺!爵爺!」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他懶洋洋道。「進來說話。」

「是!」僕役一進房門,走進內室,瞬間瞠目結舌。

東方非當然明白他看見了什麼。他最愛無事生浪,尤其事關冬故,就是愛讓她處于尷尬的地位。

他笑著回頭,移向床鋪上的人兒,隨即,他臉色微變。

床上的人兒衣衫凌亂,唇瓣艷色無比,外人一看,就知她被狠狠吻過,但她臉色又是格格不入的雪白,滿面大汗,汗水幾乎浸透枕上長發。

這個傻瓜!

他臉色陰沉,嘴里卻輕松自若說道︰

「這種事,在京師常見,你是大驚小怪了。」

「是是……」男風在樂知縣,確實不盛。只是,床上的人好像很痛苦……

阮冬故咬牙切齒,盡力保持清醒,努力聆听他們的對話,她隱約知道東方非被人叫離這間房。他在等布政使下手,但他根本無力自保,萬一臨時出了差錯呢?

床邊的男人換上外袍,又看了她一眼,笑道︰

「懷真,我去去就回,-繼續睡吧……」俊眼一-,俯咬牙低語︰「-這是何苦呢?好好睡一覺不就沒事了嗎?」

語畢,他放下床幔,取過他慣用的折扇,吩咐道︰

「帶我過去瞧瞧吧。」

門被關上了。

她咬住牙根,還是無法有疼痛的感覺,到最後,她用盡全身的神力,強迫自己轉了一圈,整個人跌下床,她不阻止,反而故意讓額頭痛擊冰冷的地面。

「咚」的一聲,劇烈的楚痛終于讓她張開了眼楮。

她拚命喘氣,無力地扶住床柱,勉強站起來。

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臉上流竄,她也不管了,直接撲向洗臉盆,雙臂發抖地舉起那盆子,將里頭的水全淋在自己的頭上。

她用力抹了抹臉,總算清醒了點,但蒙汗藥威力還是過強,讓她心跳好快。

如果這就是東方非所謂的心跳如鼓,那實在傷身又傷心。

不行不行!她還不能倒下!六天奢靡生活令人麻痹,只怕這正是布政使的手段,一旦麻痹習慣了,警覺自然降低,要害東方非就容易了,而東方非乘機將計就計……可惡!東方非以為他自己真是無所不能的嗎?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

如果當人未婚妻,只是負責被迷昏在床上,這種頭餃她不要了!

額頭陣陣抽痛,手腳有些發軟,但能分辨眼前事物,情況不算太糟。

她步伐不穩地奔向房門。門一開--

她撞上了一堵肉牆。

那人被她撞退了幾步,看見她渾身濕透,滿面鮮血,不由得臉色駭然大變。

「-怎麼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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