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蕩蕩地坐了二天二夜的馬車,蕪菲除了真正睡著的時候,醒了就是三點一線︰嘔吐、漱口、吃飯,然後接著趕路。壓根就沒想過坐馬車會是這樣一種身心摧殘,以前掛個四擋橫沖直闖的飆車,也好過現在這般牽腸掛肚的顛簸。
終于,趕在日暮之前到了興元府。
喧囂的大街上由于遽然增多的人群顯得更加熱鬧,大街小巷,人來人往,酒肆茶坊,門庭若市。
蕪菲有氣無力地倚著軟墊,也沒了先前觀看集市的好奇勁,暗暗思忖自己一定是換了個林黛玉般的身體,以前那是風吹雨打、千錘百煉倍兒棒的健康體魄,哪是現在這一臉蒼白、東倒西歪典型營養不良的形象,看來不經生死輪回,似自己這般上下千年的胡蹦亂竄,吃虧的還真不是別人。
「吁!」馬車緩緩停下。
車簾微挑,碧荷探頭進來,擔憂的看著蕪菲,輕聲問︰「小姐好些沒有?我們到了,可要歇會?」
蕪菲擺擺手,暈乎乎地強撐著身子,爬到車廂門口,琢磨著是積聚殘力蹦下去?還是象蟲子一樣慢慢地爬下去?忽覺眼前一暗,身體騰了空,驚呼未及出口,遽然看到眼楮上方那張放大不少的冷俊臉孔。
弧線優雅完美的下巴,削薄清冷的嘴唇,往上是那挺括的鼻梁,微一側首,淡淡的呼吸拂過蕪菲的臉龐,一股清雅如梅的男子氣息隨著吸氣游走五髒六腑,蕪菲一時呆愣,無知無覺地沉醉在這個舒適的懷抱里。
「主人,請!」沉沉的男聲響起。
蕪菲驚覺被五哥橫抱在懷中,而自己卻痴痴盯住人家看了許久,瞬間蒼白的臉孔紅潮泛起,不好意思的低聲請求︰「五哥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就是了!」
五哥不動聲色地看她,黑沉若夜的眼底起了一絲戲謔,嘴角勾起淺淺的笑,不徐不緩說道︰「既然叫我五哥,那哥哥抱妹妹乃是理所當然,何況此時才說,晚了。」
蕪菲臉色更紅,自己都成什麼了,老牛吃女敕草?
忙伸了手推他,囁嚅道︰「蕪菲是擔心有損五哥的名聲,放我下來吧。」
五哥俊眉一挑,也不言語,徑自抱了她一路直入。
蕪菲這二天實在難受的很,見拗不過他,便眯了疲憊不堪的眼楮,任他打橫抱、豎著抱、扛著抱,也是不管不顧了。
稍稍片刻,听到門輕輕一響,自己被極輕地放到了床榻上。懶懶啟了半道眼縫,正好看到五哥注視著自己的黑澈潭目,無力扯起嘴角笑了笑,弱弱地說道︰「多謝五哥!」
五哥看她蒼白虛弱的臉上滿是疲乏之色,眼中添了一抹關切,「好生歇會,晚膳時讓碧荷叫你!」說罷起身離去。
蕪菲側首看著那道清俊身形淡出視線,突是由衷一笑,這個男人如若真是自己的哥哥該有多好,那自己不論前世還是這世都將幸福得無與倫比。命數?什麼狗屁!「天孤星」有了親人?!哈哈哈哈……,定把峨眉金頂的老和尚氣得當場翻白眼,況且這還是個超級帥氣、man到極致的男人哦!
「小姐,睡著了嗎?」。碧荷輕聲問道。
「沒有,只是全身沒力,覺都睡得過了頭。」蕪菲微微睜眼,弱弱地笑了笑道︰「一坐上那倒霉的馬車就只有睡覺的份了!這二天總想著自己是只海參就好了,把胃和腸子提前吐出來,等到不坐車了再重新吞回去,這樣也就不置于浪費碧荷為我準備的美食了。」
「撲哧!」碧荷掩嘴偷笑,頰邊梨渦淺現,甚是逗人︰「什麼啊,世上哪有這麼古古怪怪的東西!但小姐若是不吃東西,只怕會吐得更難受,這一路趕來也沒見地動,小姐這罪怕是白受了!」
蕪菲沒有吱聲,睡在不再動彈的地方,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想起以前有個在遠輪公司上班的朋友,每次航海回來都會象個老式鐘擺,很有規律的左右搖晃一段時間,那時總會暗自好笑,現在卻讓自己徹底體會那滋味真不是滋味!
再次醒來已是掌燈時分,碧荷喚了她幾次,蕪菲方才悠悠醒轉。若不是碧荷在枕邊反復念叨著「主人說了……主人說了!」蕪菲倒願意就這樣睡到自然醒。
用過膳,精氣神足了不少,蕪菲招呼碧荷去外面走走。
金烏西墜,耳月東升。
園中依山連水,半壁青峰,奇石嶙峋,如注流瀑匯入清潭,潺潺流水自石間、廊前、閣下蜿蜒伸展,擊踫,落了滿耳碎珠走盤之聲。空闊處桂樹若巨傘撐開,枝繁葉茂間馨香縈繞,竟似于浮光掠影中穿梭而至,叫人只想呼吸其間,忘卻俗世凡塵。
蕪菲此時方知這是五哥在興元府的一處別苑,因園中桂樹居多而得名「馥桂苑」。
此時正是八月桂子飄香的時節,難怪方才用膳時感覺淡淡桂香,想不到此刻就置身其間,精神狀態爭分奪秒、馬不停蹄地良好甚至是亢奮起來。
稍久,蕪菲想起睡著之前碧荷說起一路沒見地動、自己是白受罪的事,回首看著碧荷,問道︰「你听誰說有地動了?」
碧荷圓睜雙眼,湊近蕪菲身畔,小聲地說道︰「昨日在途中心荷悄悄說與我听的。起先我想著是有人以訛傳訛、妖言惑眾,但沿途自巫縣出來的人越來越多,方才我們進城時,幾乎是人滿為患,據說全是來此地女宗廟祈福避災的!」
「哦!」蕪菲不動聲色的應了聲。
碧荷見蕪菲疲憊消去不少,就想著讓她多走動會,于是又把听來的八卦興致勃勃地說與蕪菲听。
「今日在路上听到人們都說神女顯靈了!昨日是初一,巫縣百姓都要趕早去神女宗廟上香祈福,正虔誠上香時,有人突然看到神女眼中流下兩行血淚,然後「噌」的懸下一幅字來,說是這三日巫縣將有災禍,所有百姓都要前往興元府的女宗廟方可避災。途中不少老人都說神女開天眼看到世人苦難,不惜泄露天機拯救世人,要傳承子子孫孫世代敬奉神女呢!」
蕪菲听著笑了,一時間滿園清輝退卻了幾分顏色,清婉動听的笑聲音猶若珠走玉盤。
碧荷失神看著蕪菲,月色如銀灑落她周身,隱隱閃現朦朧毫光,璀璨雙眸仿佛落了星子在其中,清澈而又透著神秘,整個人仿佛月中仙子落入凡塵,清麗得一塵不染。不禁嘆道︰「想必神女就是小姐這般仙姿,世上又有何人忍心讓她等待成石?」
蕪菲听了,笑笑猶未及答話,忽覺眼前月影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眨眨眼,以為自己眼花。
隆隆隆—
低沉,仿佛悶在心頭、關在匣子里的轟鳴聲傳來,腳下好像踩在一塊被人抖動的地毯里,綿軟,毫無著力。素日堅硬的地面竟然有了波濤起伏的鱗紋,不知從哪里來,也不知要延伸至何方。
蕪菲穩不住身形, 地跪倒在地。
「地∼震∼!」
驚惶四顧,看到假山邊仿佛呆傻的碧荷,激動的聲音微微嘶啞︰「快走!」
碧荷跌坐地上,驚慌得語無倫次︰「小、小姐、啊!……小姐!……嗚……嗚……」
蕪菲見假山已是搖搖欲墜,咬緊嘴唇,連滾帶爬地沖上前,爆發出從未有過的野蠻力量,狠狠拽住碧荷的手臂,拖著她快速爬到了四處空曠的草坪上。
「轟隆隆……」,假山坍塌。
園里、園外、大街小巷、更遠乃至更遠處,無數雜亂聲響,霍然打破了整個寧靜的夜。
蕪菲遍體冷汗,心底卻又燃起一簇烈火,冷熱交替的二重天讓她根本來不及思考,盡管這兩天曾無數次地設想過發生地震時自己要如何英勇、如何月兌身,真正遇上了卻是驚慌失措加茫然失措,然後完全失措。
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擺子,腦袋里空空如也,沒有害怕的念頭,也來不及有,可呼吸間卻像被人掐住了脖頸,堵得難受。勉力提起手圈在嘴邊,嘶聲呼喊︰「五……五哥!」
喊出這聲後,情緒又有了些許的平靜。
「蒯萱!心荷!清荷!你們在哪里……」
「五哥……五哥!」
「蒯萱……,你在哪里?心荷……」
一個身影瞬息躍至眼前,焦急的眼眸對上,蕪菲疾走幾步,顫抖著上前拉住那個人的臂膀,激動難言︰「五、五哥!」
緊隨其後,身影若彈丸般射來,園中空曠的草坪上瞬間多了幾十人,蕪菲看到蒯萱和心荷清荷及別苑眾人都已至此,忽上忽下的心突然「 」地落回了胸腔,累積心中的孤獨,與此時突如其來的惶恐好像四處涌動的岩漿,總算找到了脆弱的突破口,便排山倒海地噴薄而出了,哭得那叫傷心欲絕、痛快淋灕、涕淚交流。
碧荷此時看到眼前的眾人倒也鎮定起來,思量著上前去扶那抱著主人臂膀哭得形象全文的蕪菲,卻在看到主人眼中的警示後,怔了怔,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又是一陣毫無預兆的猛烈晃動,五哥踉蹌幾步,蕪菲更是險些栽倒。
五哥眉頭微蹙,一展臂膀,攬起蕪菲騰身空中,堪堪避過了那陣後至的搖晃。可憐的蕪菲這二天被搖晃得有心理障礙了,此時飛身空中還來不及感受飛檐走壁的大俠範兒,兩眼一黑,直接昏倒了。
經過這陣搖晃之後,地面突然消停了,仿佛大夢初醒過後,一切又還了原貌,只有那崩塌的假山院角和彌漫空中的塵土,時刻昭示著這個噩夢的真實、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