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魅眼 第四章 凍頂烏龍

作者 ︰

蕪菲跟著他穿過書房進入旁邊側室,那是一間茶室。以往蕪菲也來過,看那茶室里器物非凡,紫砂茶具流線圓潤隱有光澤,知道是有人常用的。此時心荷正欲取水烹茶,卻猶猶豫豫局促不安,蕪

菲心知肚明,幾步上前接過她手中執壺道︰「讓我來吧。」

心荷立在一旁不知所措,抬眸悄悄看向主人。

那人揮手讓心荷退去,移步坐于紅杉古樹根雕茶桌前,湛湛冷眸無波無浪、無情無緒地看著蕪菲。

蕪菲從容伸手把執壺置于小火爐上,另在旁邊小幾上攤開一方雪紙,取茶荷放于其上,抬眼直視,怡然問道︰「承蒙恩人照顧幾月,都不知如何稱呼?」

那人略怔,稍稍思索說道︰「在下單名一個璟字,家中排行第五,看姑娘年紀不大,若不介意喚我五哥便是。」

蕪菲噎了一下,自己二十好幾的大姑娘叫一個剛剛二十出頭的人做哥哥?會不會遭人群毆啊?可今日見他如此語氣倒是頗為意外,想是此刻心情非同凡比的「high」吧,側頭看了看他,俏皮一笑道︰「好!只是便宜蕪菲白白得了個哥哥!」

見他神情一松,寒冰氣場無形縮小不少,蕪菲頓感心中壓抑卸去,自在許多,暗笑自己落俗裝女敕的本事倒是與日俱增了。

回身自四面架上眾多白玉骨瓷小壇中取出一個,開罐濃香撲鼻,用茶匙取了少許茶葉傾于茶荷之上,細看不由暗驚,茶葉蜷曲成半球狀,色澤墨綠油潤,邊緣隱泛金黃之色,分明是極品的凍頂烏龍茶,記得台灣出凍頂烏龍也就是個一二百年的事,未曾想這茶的由來倒是更久遠些,語中不由透出驚喜︰「此茶可是凍頂烏龍?」

五哥欣然點頭,眸中深色更重,淡淡道︰「不錯,這是凍頂烏龍,所生之處終年雨霧繚繞,路滑地陡,極是難采,尤其春茶更是極品。」

「「催貢文移下官府,哪管山寒芽未吐」,富貴人家哪知道采茶人的辛苦。」

五哥看著她問道︰「官府對茶農如此苛刻?這是何人感言,竟從未听過?」

蕪菲偶然想起的詩,哪里還記得出處,笑了笑道︰「不記得了,可能有人見茶農辛苦,有所不忍而發的感慨之言吧。」

此時二人又哪似僅見過兩次,第一次見面說了幾句話不歡而散,可這第二次倒象是多年好友般,溫言慢語隨心之至。

蕪菲用茶夾取了茶盅翻轉朝上,微微笑道︰「凍頂烏龍味醇甘潤,生津止燥,如此時節飲此茶倒是正合,只是……」

五哥抬眸視她,只見笑顏清新靈動,宛若空谷幽蘭,盡顯自在真實,茶具間瑩白修指穿梭,教人賞心悅目,不由順著她的話問道︰「只是如何?」

蕪菲認真看他,委婉說道︰「只是蕪菲若沖不出好茶,還望五哥見諒!」

五哥不語,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底深邃如墨浸染,看不出喜怒哀樂、懷疑信任與否。

爐上水汽氤氳,邊緣水珠如涌泉連球,蕪菲趁機執素帕提起執壺,抬手懸壺高沖,一遍「孟臣淋灕」遍繞四周,再將熱水注入壺內八成,蓋好壺蓋。重將執壺加滿水放于爐火上,蕪菲回首把溫壺之水倒入茶盅,素手執起茶夾夾住茶盅邊緣,倒去杯中之水,輕置于茶巾之上,蔥蔥玉指微動,抹去茶盅內外水滴,放回茶船上面。

自白玉骨瓷小壇中取了茶葉放置茶荷內,將茶荷引口貼近壺嘴,用茶匙撥入壺中。見爐上之水又如剛才連泛滾珠,伸手執壺向內打圈,一式「鳳凰三點頭」,水線均勻注入壺中。壺里茶葉翻轉,盡數濕透,茶香四散開來,竟是裊裊清桂盈室,典雅馥郁。

蕪菲垂眸靜看水滿溢出壺口,手執茶筅把溢出泡沫輕柔拂盡,蓋好壺蓋重又執壺遍淋其上,然後將壺中所謂「一泡」之水盡數傾倒茶海之中。未予絲毫猶豫,再次執壺沖入沸水加蓋,繼而將盛在茶海中的「一泡」之水淋透茶壺四壁,茶船內積水已漲至壺的中部,壺內壺外氤氳熱氣包裹,正所謂「內外夾攻」。此時的壺體熱力深透,光澤愈加溫潤,茶香滿室繚繞,香高持久而不月兌桂花真味。

稍稍片刻,蕪菲食指輕壓壺蓋蓋珠,中、拇二指緊夾壺把,一個「關公巡城」,將茶湯注入弧形排開的四個茶盅之內,待茶水將盡時,以「點兵」之式滴入各個茶盅,使之湯色濃淡相諧,均勻一致。

五哥見她手法嫻熟,竟比一向擅于此道的心荷更得其中三味,不覺微有詫異。

蕪菲端杯微笑奉茶︰「此茶七泡俱為好茶,蕪菲借花獻佛,還請五哥指正。」

觀盅中茶湯金黃,呈琥珀之色,聞茶之香清新典雅,令人神清氣爽。五哥看向蕪菲,眼底帶著若有所思,伸手接過茶盅,小啜一口,本以為甘香留齒,誰料竟是苦澀難當,濃眉一皺,扔了茶盅拂袖而起,冷聲道︰「這就是你的只是?」

蕪菲見他真是惱了,從容說道︰「本想借這茶同五哥說說五十二年前的巫縣地動,不料蕪菲茶藝尚可,水卻差強人意,五哥待我說明原由,日後定好好奉茶感謝五哥!」

五哥眸色一沉,看向蕪菲問道︰「五十二年前?與姑娘有關?」

蕪菲搖搖頭,苦笑道︰「無關!這等事如若找上門來,誰又能趨之避之!五哥可知道這茶水為何如此苦澀?蒯主事應已告訴你別苑近日常有的一些異象,恕蕪菲冒昧,只怕這是地動的前兆!」

幽深的眼中如海濤翻涌,五哥冷若寒蟬地看著她良久,冷然啟聲︰「你可知妄言天災、詆毀天子聖明是何等大罪?」

蕪菲揚起柳眉,坦坦蕩蕩直視著他,眼底一片清澈明亮,不置可否地說︰「地動是自然現象,與天晴下雨一般,不是任何人力可以扭轉的事情。常有人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娘是人,那麼人世里誰的權利大就听誰的,可那雨會听萬歲爺的嗎?不說現在,就是再過一千年又如何,有誰能左右自然現象!今日和五哥說地動的事是想听听五哥的意見與看法。」

見他聲色不動、神情漠然地視著自己,蕪菲便有些激動起來︰「近幾日別苑的水尤是渾濁苦澀,懷素湖里更是無端翻騰若沸,魚兒也是躁動不安,更壞的就是還有一股硫磺的味道,硫磺是一種易燃物,一個活水湖里突然散發著刺鼻的硫磺味可真令人毛骨悚然!五哥見識廣博,對此難道不予懷疑?而且別苑四處鼠蟲逃竄,氣溫異常,黃昏竟然異象紛呈,這般般異象讓人心驚肉跳,蕪菲大膽猜測這是地動的前兆,中心可能就在巫縣,只怕不出三日必會降臨!」

看到她張牙舞爪、生動活潑的樣子,五哥微微怔住,這還是鳳九天和蒯萱所說的那個平靜溫婉的女子嗎?這種地動山搖的天災若是妄言將給她和自己帶來怎樣的沒頂之災?

五哥眉峰微攢,負手在室中來回走了幾步,稍頃,頓住身形,緩緩回首︰「我在回來的途中確實發現了諸般異象,找到幾個老人問了問,也有此一說,但終歸坊間傳聞,真實與否卻也無人敢如此篤定。書中記載的地動只是之後的受難情形,如你所說,倘若人力不能改變,如今又能如何?上報朝廷?遷移整個巫縣百姓?」

蕪菲微窘,倒未料到他把自己要遷移百姓的想法簡單明了的說了出來,更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養尊處優、高高在上、事不關己的人,比自己倒更主動的咨詢查訪過別人,只是細想這遷動滿城百姓確實不是舉手便成的事,一時倒也無話可說。

五哥神色凝如刀鋒,淡淡掃過蕪菲,說道︰「朝廷若信你我之言遷動巫縣百姓避難,則是百姓之福不假,若是危言聳听,你可知這妄言天災是何等大罪?」

輕嘆一聲,趨步坐至紅杉古樹根雕茶桌前,拿起紫砂茶盅轉于修指之間,抬眸看向蕪菲,眼中仿佛席卷了整個夜的黑,「此事若由你我驚動朝廷,不論地動與否都將難月兌罪責!就象這凍頂烏龍,好是極好,可偏偏生在進退皆難的絕頂,我雖富貴非常人可比,倘若此事冒昧出頭,必不能象平常人般進退自如,屆時不論身邊諸人還是別苑,有無地動都一樣難存于世!」

蕪菲細細沉呤這番話語,斟酌道︰「沒有地動,就是妄言天災,如有地動就是妄言天子失德,左右都是死罪!而蕪菲若要強行出頭,則因來自五哥別苑,罪責自是同歸五哥一人。」

五哥看著那寂靜的眼中一抹幽深的顏色悄無聲息地襲來,冰雕雪塑的心突似坍塌了一方,微笑著搖了搖頭,低低說道︰「真是七竅玲瓏,一點即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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