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風書 第二章 陌上花開英雄冢 (3)

作者 ︰

路子陌提刀擋住他的槍尖,慕燼借力收槍後退,把虹初遠遠地帶離路子陌的刀距。他此刻已經大致明白了這法術的施展方法,現在最緊要的是拖住時間。

他抬頭四顧,天狼營已經全圍壓了上來,驍騎軍踩在花海里作戰,紅血濺飛花,高過人頭。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天狼營要合圍了!」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

凌紫衣看去,路子陌與慕燼戰得不相上下,虹初在慕燼肩頭,跟著兩人的進退竟然也落得穩,縴細嬌小的身形在空中舞成妖嬈,而三人腳下繁花依然不住的綻放,又瞬間凋零成灰。

他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為何豹齒還不出現?天空中星相已經將要錯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渾身的血液瞬間凝結。

他忽然顫抖起來,緩緩抬頭看向虹初。

虹初高高在上地望著他笑,雙眼閃著調皮的光。

他的心突然就冷了,徹底地冷下去。仿佛是為了應驗他心里可怕的預感,六芒星的星角驟然全數熄滅。

「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凌紫衣瘋了似的朝她吼道。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腳下花朵急速退敗,如同被燒過一般化作灰色粉末散入空氣,倏忽間沒了蹤影。所有的光華瞬間湮滅。虹初張大了空茫的一雙眼,展開雙手,像個孩子般無動于衷的看著指尖的星線淡去。

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凌紫衣長袍下的雙腳突然開始產生皸裂的灰色皺紋,間雜著紅色的縫隙,似乎有火岩在他體內灼燒。

「御星術的反噬……」凌紫衣幾近崩潰的閉上眼,「你逆轉了舞步。」

一切都完了,三百年的等待一瞬間落空。哀莫大于心死,他閉上眼,任撕裂的皮膚灼燒著從腳踝席卷上小腿。

「太師,怎麼回事?」慕燼壓穩了步伐閃躲路子陌的刀勢,轉頭看見凌紫衣白到透明的臉,似乎已經可以從一側看穿到另一側去!

慕燼的一聲斷喝,仿佛將凌紫衣從萬丈懸崖下被硬拉了上來,他看著自己的腳,那兩條小腿已經燒得如同枯柴,凌紫衣突然放聲大吼︰「慕將軍!砍了我的腿,砍了我的腿!」

「你失敗了?」慕燼心口一陣發熱,他竟然不顧正在對手的敵人,上前一把揪住了凌紫衣!

凌紫衣癱倒在地,臉上是絕望的苦澀。花海積敗成灰,這夜晚所有的光華都已熄滅,夜空上皎潔的九星連昭天象已經不再。一切發生太快,根本來不及細想,慕燼只能抓住心頭第一個閃念。他攥著凌紫衣的袍領子吼道︰「你失敗了?」

凌紫衣盯緊了自己的腿,兩手在身旁發瘋的胡亂模著,心已經全亂了,眼前無數刀光劍影,怎麼身邊就模不著一把刀!

慕燼突然提搶後防,路子陌出刀時候浮光末影被他看在眼里,出槍格擋絲毫不慢,然而那長刀的余力砍傷了他的右臂,血肉翻飛,傷口竟已見骨!

他痛哼一聲,提搶逼開路子陌凌厲的刀鋒,順勢後退了幾步。槍頭挑住袍角一撩,哧啦扯下一塊袍布。慕燼忍痛勒緊右臂,冷聲道,「路將軍,好狠的刀法……」那刀法兩字還未落下,已經被他尖利的槍風挑破!

凌紫衣閉上了眼,御星術的反噬已經燒到了膝蓋,不要多久,他便會被燃成一堆灰飛。後悔麼?他嘴角泛起一絲牽強的笑,不算後悔吧,從三百年前立下誓言的那一天起,生死就已經被他置之度外,只是……還有些不甘心啊……

「凌紫衣!」一聲尖利的嚎叫,虹初提著一把大刀直朝他劈下來,那刀鋒閃著寒光,將他兩條燒焦的腿從膝蓋處斬下,白色濃稠的血液騰起一陣清晨般的濃霧,凌紫衣淒厲地呼號了一聲,然後軟到在地。

看著那火紅的身影將凌紫衣駝起,箭一樣消失在夜色之中,慕燼艱難地眨了眨干澀的眼楮。他的右臂流血不止,已經漸漸擋不住路子陌凌厲的刀勢,而視野里,滿是黑甲白刀的天狼。

「退軍!」他把長槍拋到左手,順勢擋住路子陌的刀,黑鱗馬嘶叫著從戰火中奔跑出來,慕燼側身抓住韁繩,那馬便抬起四蹄從路子陌的頭上風一樣躍過去。

荒郊的野雲滾滾的壓下來,仿佛要將這天地都壓成齏粉。潑墨一樣的黑,鮮血一樣的紅,火光肆虐歲安城外的大地,仿佛人間地獄。一名驍騎看準了黑甲天狼的喉嚨,一槍刺進去,自己心口卻疼的仿佛絞爛……大闕刀比尋常軍刀長出不下七寸,他沒有躲過對手臨死前的一擊。他鼓足了最後一口氣長長的吼出,猛地抬頭,正看到這夜的天空烏雲密布,仿佛預示著他自己生命的盡頭,也是陵國的末路。

他把槍頭從洞穿的喉骨抽出,準備在自己的血流干前再刺倒一個敵人,手臂揮到一半,他卻倚著槍桿倒下來了,同一時刻他的心口已經被不下三把刀刺穿。

他轉動著膝蓋,把自己的身體面向歲安,抬起頭想最後望一望家的方向,是血霧迷了眼楮麼……為什麼迎面疾奔的大軍,身上是赤色的鎧甲。

赤甲黑馬的軍隊從烏雲的盡頭狂奔而來。

當頭的一騎手持一柄烏沉的長弓,三箭並發,手指探囊取箭極為嫻熟,幾乎發箭不停,天狼一路退讓,竟無一人能近得他身,不時便被他撲進到亂戰陣中。

「將軍上馬!」程俊沖馬到慕燼身側,長弓張到了底,由上而下應準路子陌松開了拉弓的手指。

三支長羽快如三道紫光的閃電,分射路子陌眉心,前胸,及右腿膝蓋骨!

慕燼這才得空舒了一口氣,路子陌刀勢靈活多變,出招狠決,又盡是些靈活多變的小道,不下真力,讓對手顧左不及右,防不勝防,如此刀法,即使在整個大罡軍營,也可算是上乘。慕燼不禁多看了一眼路子陌,這人今日不除,日後不知會長成多大的一株毒物!

「箭陣後防,驍騎撤軍!」慕燼奔馬直沖,眼光掃過戰場,心里便不由吃痛,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一萬驍騎怕是已損失了近半。

程俊帶五千弓箭手出城,箭陣成半月形圍拱,箭矢如蝗把驍騎和敵軍慢慢拉開,從低垂的雲野看去,荒原上好像有一匹巨大的奔跑著的馬匹,因為跑得太快,頭部和肩膀漸漸在急速中月兌離。

程俊看箭陣已經布滿,自己加鞭趕上慕燼,咬著腮幫子上的把幾個字吐了出來,「將軍……天狼營,攻破了麗正門。」

黑麟長嘶一聲急停!

它本在狂烈的往前飛奔,被慕燼猛地勒住韁繩,急嚎之下健碩的前腿直騰到了空中,慕燼腦袋一沉,幾乎要松了馬韁。

麗正門失守了……慕燼一時間心如亂麻,歲安的大門已經破了,而凌紫衣的御星術也失敗了,豹齒花終究只是傳說……陵國……被天命放棄了嗎?握著長槍的手無意識收緊,他肌肉賁張的右臂上涌出一股股鮮血來。

「將軍!你受傷了!」程俊驚道,「好狠的刀勁!怕是已經傷到骨頭了!」

他說完焦心地抬頭看慕燼,卻突然僵住了。慕燼雙眼被一層濃重的殺氣裹著,側過頭來看住自己。他那一張素來平淡到索然的臉,這一刻在跳動火光的映照下,竟透著幾分猙獰。

他緊了緊手心里的長弓,「護城不力,請將軍降罪!」說著就要落馬下跪。

慕燼在他身側低沉地嘆了一聲,已經平定了心神,揮揮手示意不必多此一舉,「麗正門守軍不下兩萬,怎麼一刻鐘就丟了城頭?」他一振馬韁,黑麟振蹄又開始狂奔,「是不是師陽沉不住氣,出城迎戰了?」

慕燼眉宇間的酷厲已經可以說是凶狠,大不似平常,想來是心情差到了極點。程俊猛吸了一口氣,眼里泛出紅色,「天狼營他娘的個個都不是人!攻城梯都沒用,一個個用穿甲箭釘牆爬上來的!」

「穿甲箭?」慕燼擰著眉頭,「胡說!穿甲箭根本負不起天狼營的重量,更別說他們帶的斬馬刀!」

程俊把牙狠狠地一咬,「我親眼看見的!那些人像是不要命一樣凶狠,飛一樣往上攀……」

「飛一樣?」慕燼極快的抓住這三個字眼。

「這群他媽的鬼東西,」程俊突然住了口,似是想起了什麼,「有個老兵,以前是海上撈海殼子的,非胡說……說這是中了蠱,中了蠱的人,能自己往海里跳……-」

慕燼臉色一沉,果然!他嘆口氣,揮手止住程俊,「不必說了,我知道了。」

程俊鎖眉,「將軍知道什麼了?」

慕燼卻顧不及答他,緊了緊韁,壓低身子伏在馬上,目光落在四周奔騰的人群里尋找凌紫衣和虹初,可是這時候在這等雜亂昏暗的戰場上,哪里能看到兩人的身影?

「今夜遠不是帝都南伐那麼簡單。」慕燼低低地說了一聲,努力想把這一夜理出個頭緒。虹獸既然能找上自己,極有可能已經和蕭白契聯盟,那麼說凌太師……其實是早有異心的!這個念頭陡然驚住了他,一陣悔意席卷上心頭,都怪自己一時心濁,竟然相信了鬼神之說!

強烈的悲意從他心底里透出來,右臂開始火燒火燎的疼,慕燼強按下胸中的陣陣惡火,猛地擰過頭,把右臂上的布條再勒得緊些。疼痛如利刃一樣刺入心髒,精神卻仿佛格外的清醒了。如今城既破了,想要保存驍騎全力已是不能,只但願能護得城內百姓,就算爭取時間讓他們逃出城也好!

一路快馬加鞭,兩人已經遠遠看見了露華門。強勁的風從背後洶涌而過,夾雜著濃郁的血腥味,而城牆上卻听不到廝殺之聲,只有環圍的火光似乎是燒在半空中。歲安好像是一個在火里掙扎的巨獸,沉默地抗拒著今夜降臨的厄運。

五千名驍騎這時已撲到了城下,露華門上千支火把散亂如叢,熊熊火焰似把雲層托出百丈。城頭一片艷紅,照得那連不到頭的夜影里,揮舞著大刀或者長槍的人排只剩黑  的剪影在廝殺。

「怎麼,這麼快就從麗正門殺到露華門來了?!」

慕燼一振馬韁,黑麟似知道這道牆的後面,才是今夜真正的戰場,迎風仰首抖了抖它沾血的長鬃,突然凶猛的向前馳去,如當頭挑高的那一朵浪花。

慕燼仰頭看了看城頭,攻上去的敵軍並不多,正要說話,突然城牆上一桿大棋被砍倒,呼獵獵的直墜下來。他策韁一個奔縱,把旗桿穩穩捉在手里,然後順勢高舉,迎風抖散開來,身後隨軍整齊劃一的仰頭大喊︰「開城門!」

城頭上立馬有軍士探出頭來,片刻便高呼,「將軍回來了!」

露華門是歲安北門,直面帝都天闔,既是歲安的門戶,又是平日里百姓最常走的一道門,因此修得極為壯闊華麗。這時候被城內數十人一齊推著,那兩扇沉重的門才慢慢在塵土里打開。

露橋街漸漸鋪展在眼前。看不到盡頭的筆挺街道,在夜色里仿佛格外綿長,國主行宮連個輪廓都不見,只有凌霄的天影閣,突兀地立著,仿佛一個沉默的巨人看著腳下被大軍入侵的城市。

驍騎入城,不待發令,就一個個奔上城頭去殺敵。片刻城牆上便爆發一陣歡呼,零散的敵軍一個個麻袋一樣被拋下來。程俊松了一口氣,轉過頭去看慕燼,只見他一言不發,望著內城的方向,臉色不旦絲毫沒有好轉,憂慮卻仿佛更重了。

「將軍,天狼營要想拿下西門南門也不會有那麼快!事已至此,全軍上下都不怨將軍,百姓想是也不會埋怨將軍,將軍……不要把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慕燼听他說完,微微一怔。程俊素來比較師陽便心細些,沒想到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擔心的不止是蕭白契,況且城內失了多少,還得探過才知道。」慕燼面色凝重地凝視著長街,還想要說些什麼,又始終是個嘴拙的人。突然一揮手,止住了身後兵甲響動的眾人。

程俊也發現不對,「有軍隊正朝這邊過來。」

慕燼回頭掃了一眼城頭的余軍,不夠,絕對不夠!無論來的是天狼還是嘯風,這些人都攔不下!他低身問一個士兵,「怎麼人這麼少,露華門的兩萬守軍哪去了?」

那老兵登時紅了眼眶,「將軍可回來了,天狼營猛啊,師將軍將露華門的守軍調去守麗正門……」

「天狼不是人!不是人!啊……」

突然一聲吼叫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程俊一個激靈,這聲音已不似人發出的,便像是獸瀕死的哀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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