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站了許久才慢慢地坐回屋里。閉了眼，便讓靈修調出了小蝶的情況。
我看著楊戩帶了小蝶飛入京城，看著他為小蝶延醫用藥，又看著他將小蝶安置在客棧里，自行去尋找劉成文。
不要，不要走！我無奈的默念。
我知道小蝶已經看見了女掌櫃頭上的珠釵，那把原本只屬于她和劉成文的珠釵。我看到她怔怔的進了房，臉上劃過震驚，茫然，痛楚，又轉為驚疑，一會兒竟又帶了一點點的釋然。這傻丫頭，大約仍在編著什麼劉成文窮困潦倒不得以變賣首飾之類的托辭自欺欺人吧。
但離真相大白，已經不遠了。
我看著楊戩略帶猶豫的推門而入，，我看著他面對小蝶毫不掩飾的喜悅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他已猜出了真相。舅舅，我求你，要記得我之前的話，不然等你回來，看到的只能是已經服下毒藥的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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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劉成文我已經有了點線索，但仍須再去打探。」久久凝視小蝶，揚戩終于淡淡開口。
「真的！戩哥哥就是厲害，待會兒帶我一起去吧！」小蝶一下子坐起，深深的期待在眼中閃爍。
「不行！」楊戩厲聲打斷。小蝶不解地望向楊戩，目光中帶上了一些探究與不安。
「小蝶，萬一……我是說萬一他負了你，你怎麼辦？」楊戩小心翼翼地問。
「戩哥哥……」小蝶也是個聰明的姑娘，深知以楊戩的性子，絕不會無故有此一問，心下已有些了然，卻仍固執地存著一線希望，「我相信成文。沒有他，我活不下去，相信他對我也是一樣的。」
听了小蝶的話，楊戩又痛又悔，卻不敢再深談下去了。畢竟只是看見青樓女子手上帶著小蝶陪嫁中的瓖珠金鐲而已，萬一是有什麼誤會如今告訴小蝶豈不是平白惹她傷心。
「小蝶，你別擔心，我只是隨便問問。但你再不要說‘活不下去’這樣的話，無論找不找得到劉成文，你都要愛惜自己。如今你還病著，就別跟去了。」楊戩勉強笑著說，便轉身又獨自去尋找劉成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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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想起了我臨行前的話放心不下吧，楊戩終究還是叮囑了小蝶幾句。我苦笑著想，但就這麼幾句怕是無法讓小蝶轉變心意吧？
我只好忐忑地繼續看著小蝶一人呆呆地坐在床上，盯著楊戩離去的背影。我看著楊戩匆匆囑咐女掌櫃照顧好小蝶，看著那女掌櫃推開房門走到小蝶身邊，心就不由自主地一點點冰冷下去。
我看著小蝶指著女掌櫃頭上的珠釵詢問，看著女掌櫃眉飛色舞地描述著出手闊綽，連年流連青樓的江大人，看著小蝶隨著女掌櫃的講述越來越慘白的臉色，我心底的絕望早已翻江倒海。
但畢竟小蝶如今不再是無牽無掛的，她還有我這個義女啊！我在心里揪著這根救命稻草，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
于是，我又看著小蝶掛著淒婉的笑容用楊戩留下的所有錢從女掌櫃手上買回了珠釵，看著她借口要休息將女掌櫃支出房去，看著她黯然地躺在床上，將那珠釵端端正正地在自己發上插好，再看著她從懷中掏出剩下的所有毒丸，放在手里輕輕摩挲……
最後，我看著她舉起毒丸，嘴角牽起一絲淒美的笑容，眼角滑出一行清淚，輕吐︰「雲兒，對不起！」
「不要！」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睜開眼，喊出聲來，淚水奪眶而出。
真的，改變不了了嗎？難道真的是命定的劫數？
我又想到了那個在色彩斑斕的蝶群中嬉戲的身影，想到了她在決定月兌胎換骨時那決絕的眼神，想到了她凝視茅屋時的那抹溫柔，想到了她第一聲「相公」喚出口時的那股甜蜜，想到了她在庭院中打掃時的任勞任怨，想到了劉成文走時她那無奈苦澀又透著理解欣慰的最後一聲呼喚，然後便又想起了她逼我認師時的淘氣，想起了她認我為義女時的欣喜，想起了兩年來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最後定格在她那緊握毒丸的右手和最後她向我道出的那聲「對不起」。
心猛然一緊，我跌坐在了地上，為什麼，為什麼還是逃不過命！又想起送給劉成文的那句「乘除加減，上有蒼穹」，心中不由泛起苦澀，劉成文固然會受到懲罰，可小蝶呢？逝去的，終究是回不來了啊！當初將那句話送出口時心中是堅定地認為自己定能護得小蝶周全的，可是，現在呢？
為什麼我了解一切卻仍不能阻止！
「因為你太猶豫！」靈修忽然冷冷開口。這麼冷的聲音已經很久沒有听到過了。
「你有過很多次機會，當初你可以執意阻止小蝶成親，可以執意阻止她月兌胎換骨，可以執意留下劉成文，可以在劉成文走後不顧一切告訴她真相，甚至如果你剛才能堅持一下跟他們一起上京，由你時刻盯著，也不會……」
靈修的話如一根根尖針直直插入了我的心底，叫我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想做的事，該做的事就要立即去做，容不得半刻的遲疑。」靈修的聲音越來越肅穆︰「真不知伏羲神王怎會選擇了你！」
是啊，原來我有過那麼多的機會。可笑，我竟讓他們生生從我的指尖溜走，我竟然因為一次次的心軟和猶豫而違背了理智那麼沖動地放棄了一次次扭轉乾坤的機會！
是啊，心底不是一直知道究竟該怎樣做的麼？不是一直明白怎樣才是真正的對小蝶好嗎？那麼，為什麼不堅持？當斷不斷，反受其害，這個道理，我不是一直都懂麼？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戳入手掌，卻絲毫減輕不了心中的痛悔︰小蝶，是我害死了你！
是啊，伏羲到底要我改變誰的命運？今後我若仍是如此猶疑，恐怕真的會有負于神王的期望吧？
那麼，從今以後，我定然會堅定地做我該做的事，將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做好萬全的準備，不會再猶豫，更不會再存半分的僥幸！
我狠狠地擦干淚，重新坐在椅子上，怔怔看向門口，等著楊戩回來。如果伏羲要我改變的是他的命運，那麼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這次絕對不能再失敗。
終于又听到門鎖「喀嚓」一聲，緩緩抬起頭來，便看見了那一襲白衣和那熟悉的俊朗面龐，只是此時那臉上正籠罩著哀傷與憤恨。不敢再看，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卻忽然瞥見了那熟悉的一抹淡黃，訝異的猛然抬頭，
「娘！」
我沖了過去，不敢置信地拉過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是她，真的是她，活生生的她！除了臉色蒼白，一切安好！猛地抱緊了她，閉上眼，畫面一幅幅的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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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就在小蝶伸手將毒丸拋入口中的那一剎那，楊戩一下子沖進門，一把將毒丸搶下。
小蝶愣怔片刻，緩緩搖了搖頭，從頭上取下那只金釵︰「戩哥哥，我已經知道了。我說過，我活不下去。」
楊戩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喃喃道︰「要不是想起雲兒臨行前的暗示，想起這毒丸……」楊戩邁步上前，將小蝶攬入懷中︰「小蝶，為了那個男人，不值得。想想，雲兒說過她在等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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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跟著楊戩和小蝶去了灌江口。
一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開始，楊戩與我同時對對方說了聲「謝謝！」然後便各自了然地笑笑，然後重新歸于沉默。小蝶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咬著下唇，我只是含糊地听她似乎嘟噥過幾句︰「我不明白……」
這心結怕是並不易解，但是以小蝶的性子，到了灌江口有我、楊戩、楊蓮日日作伴，想來要恢復倒也不會很難。
到了灌江口，楊戩的府邸赫然入目。清一色的黑白兩色，沒有絲毫奢華的樣子，看起來肅穆莊嚴。步入大門，之前的凝重卻一掃而空，濃濃的溫馨之感撲面而來，府邸內處處都是鮮花，爭奇斗艷，想必都是楊蓮的杰作了。
楊戩的臉上帶上了些許的笑意，原本沉重的腳步也略微輕快了些。大廳里沒有人，楊蓮應該是自己房里看書，楊戩便讓我扶著小蝶去客房先行休息，自己去找妹妹了。
安頓好小蝶，實在不忍看她頹唐的樣子，略略勸慰幾句，見她臉色稍霽，這才放心地先去找楊戩楊蓮，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要交代的。
楊戩指給過我楊蓮房間的位置，很快便尋到了。房間的門沒關，我正要進去，卻看到楊戩正嚴肅地扳著妹妹的身子︰「不要相信那些男人，尤其是那些個風liu自命的書生才子，他們騙得了你的心，卻只會傷害你……三妹，答應我！」我連忙退到一旁，也罷，等他們兄妹敘完話，我再進去吧。楊戩的聲音有些暗啞，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顯是勉強壓抑著心頭翻涌的情感。
楊蓮大約是應承了下來，我立在不遠處，只听到楊戩深深的吁了一口氣。雖然小蝶沒有死，但那種驚心動魄、千鈞一發的痛楚與驚惶是那樣的刻骨銘心，我們誰都不想再經歷第二遍了。
屋子里已經很久沒有了動靜，我于是又走到門邊，卻看見楊蓮正依偎在哥哥懷里，而楊戩則緊閉著雙眼，眉頭緊蹙，眉峰間聚集的滿是痛楚與懊悔。我深悔自己性急，剛想退後，楊蓮卻已抬眼看見了我。
「舅舅！」我只得上前幾步，輕聲喚道。
楊戩的身形震了一下，便緩緩松開了懷抱，整了整衣襟，淡笑地看著我︰「來了？」
「舅舅？」我剛想說話，卻听楊蓮略帶疑惑地重復著我剛才的稱呼。
我移開目光打量起她來，卻不由渾身一僵。定了定神再看，便自嘲起來，剛才那一瞬怎麼會覺得楊蓮與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眉眼間確實有幾分相似，但楊蓮臉上的稚氣天真與母親的穩重慈愛卻是有著千差萬別的。
「她叫龍雲，是送你那金釵的小蝶妹妹的義女，以後她們二人就會住在我們這了。」楊戩解釋著。
恩，金釵？我不由向楊蓮的發髻上瞧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只蝶形釵，上面綴著一枝紫色的小蝶，那樣的輕靈而又脆弱，仿佛即刻就要振翅而飛，又仿佛隨時都會隨風而隕……我腳下一個踉蹌，卻強撐著又上前了幾步。原來，是這樣，祖上傳下的……娘，你的祖上，原來竟是楊蓮麼？
毫無防備之下過去的記憶又如潮水般涌來，幾年來因為擔心小蝶而幾乎可以淡忘的一切又瞬間襲上了心田。
「娘……」我喃喃地喊了一聲，淚水便不可抑制地落了下來。
「雲兒！」楊戩見我緊緊盯著那金釵，又听我喊娘，只道我又想起了小蝶，擔憂而關切的走到我身邊輕喚。
我忙生生抽回思緒，向楊戩安心地笑笑，轉而看向楊蓮，盈盈拜下︰「三姨母……」深深吸了口氣，如果有可能，多想也叫她一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