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叫喊，陌特仰臉，貼合完好的臉皮上，無辜神情，令人發指。
「你被人利用了！！！「
我如此一說，陌特大吃一驚。
「被人利用了？？？」
「對！你看！」我上前一把揭下陌特的臉皮，將上邊的油彩使勁地抹干拭淨，之後匆忙拿給陌特看。
陌特看後，無動于衷。
「看到了吧？？」我努力地比劃著，陌特仍舊一頭霧水。
無奈，我講臉皮貼合上自己的臉，陌特的神情漸變，終于，隨著臉皮的貼合，他的驚異神情愈加明顯。
「啊……那不是我的臉麼？？？」
他終于明白了。我長舒一口氣，揭下臉皮︰「你終于明白了。」
但是，陌特沉重地點點頭，之後突然就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我筆直站著，一愣一愣。
「陌特，你哭什麼呀？」
「我被人利用了了啊……」說著，他哭的愈發專一。
我苦笑不得︰「可是，你被利用，有什麼可傷心的。該傷心的是我好不好！」
陌特听此，抬頭恨恨看我︰「陌特生平最很被人利用。若不是我被利用，我秦沙村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這個小漁村叫秦沙村？直接叫芹菜村多好。」我咯咯笑。
陌特瞪我一眼，我立刻低頭屏息︰「我知道，這笑話一點都不可笑。」
雖然不屑于搭理我，但是陌特還是將秦沙村的過往對我娓娓道來。
秦沙村原本就是凡世普通的小漁村，依靠著出海捕魚賺營生。生活本是波瀾無驚，直到五年前那天，海岸突然涌現大批金黃色的長尾魚，發現這一奇異景象的村人歡呼雀躍，這個好消息很快傳遍整個村落。家家戶戶傾巢出動聚集海邊。金黃色的長尾魚數目太多眾多，以至于燃燒了海水的顏色，每一個臨水站的人，臉色都成為了金黃。金黃的狂喜的表情中，人們不分男女開始下海瘋狂地捕撈。
唯一留在海岸是一個叫做陌特的男孩。他無父無母，與年幼的妹妹相依為命，因為買不起畫筆，所以平時常用手指在沙灘上畫畫，為此村人們常叫他「手指陌特」。此時，村人們正瘋狂地捕撈長尾魚，陌特卻擔憂地站在岸上，須臾，他昏倒了。
男孩的昏厥持續十天。十天之內，男孩的氣息絕無，但是體溫尚存。然而十天之後，男孩的身體冰寒徹骨。漁人們商討之後，決定按照村落的古訓，將意味亡身的人，葬向大海。
陌特的妹妹瑜直到哥哥被拋向大海才直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哭著奔向自己世上唯一的哥哥。
漁人阻攔了她︰「孩子，不幸亡身的人是會帶來不幸的。這是漁村的規矩。誰都不可以違背。」
但是，小女孩不懂得規矩，她只懂得，那個即將被拋棄的人，是她唯一的哥哥。所以，她繼續哭喊。
這時，奇異的事情再次發生。
由于海岸聚集大片的長尾魚，男孩的尸首無論被沉向多遠，還是會被席卷至海邊。
如此翻來覆去，折騰幾次之後，漁人們無計可施，唯有嘆息。
尷尬的氛圍中，一位陌生的老嫗姍姍而來。
「我能醫好他，交給我吧。」
漁人們將信將疑地看著這個渾身散發野性氣息的老嫗，老嫗面對此種不信任，只是微笑。
「這世上能化腐朽為神奇的是誰？是藝術家——飲塵老媽。」
之後，天氣大變，巨浪滔天，狂風揚起漫天沙塵。漁人們抵擋不住，紛紛散開。風沙停止之時，漁人們驚異地發現男孩與老嫗已經無影無蹤。
但是，所幸的是，男孩在不久之後活蹦亂跳地回來了。
他帶來了畫板，顏料，畫筆，以及災難。
「我會畫畫了！瑜時！」他擺好工具，將一朵野花插在了妹妹的耳旁。
小女孩天真爛漫地笑，一臉的崇拜。
這幅小女孩的肖像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很快，小男孩畫畫的聲名就遐邇有聞。漁人們開始排著長隊等待男孩為自己畫像。男孩夜以繼日地作畫，他越來越嫻熟，也越來越興奮，同時也越來越不控制不住自己。
在三天之後，所有的漁人都拿到了自己的畫像，他們興高采烈地圍攏在一起，對男孩的技藝贊不絕口。
人畫完了，男孩卻無法停筆。他開始憑借心中幻想，畫出了無數古怪的生物，村人們驚異地發現，這些生物在一陣風起之後，竟然全部躍出了畫紙，開始對著猝不及防的村人們撕咬，吞噬。
村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與血腥。男孩目睹這一切，心如刀絞，他大喊著︰「住手!住手！」然而手中的畫筆卻置若罔聞。
男孩的妹妹瑜時驚慌地哭喊著奔向自己的哥哥。
她的身後緊緊尾隨著血盆大口的怪物。
一聲慘叫貫徹海岸。
發出慘叫的不是小女孩瑜時，是她的哥哥陌特。
陌特畫下了兩排獠牙，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自己的雙手連同畫筆伸了進去。
男孩失去了雙手，瑜時平安無事地奔到了哥哥面前。看著哥哥鮮血直流的傷口，她被嚇得幾乎哭不出聲來。
「哥哥……」
男孩陌特忍痛對自己的妹妹微笑，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瑜時的背後，是漁人們殘缺的身體，老嫗就是跨過這樣的悲劇，嘖嘖稱贊著來到了男孩的面前。
「你這個巫婆！！！」陌特咬牙切齒想要沖上去。
巫婆拿起畫筆，一條毛巾堵住了陌特的嘴。
她走上前來，查看了陌特的胳膊，之後惋惜︰「你毀壞了我最欣賞的藝術品。作為賠償，我將拿走，她。」說著，她將瑜時抓在了自己的手心。
被堵上了嘴的陌特掙扎著沖過去，老嫗閃過身子，陌特跌在了地上。
瑜時大哭。
「哥哥……」
「不必驚慌。只要你付出一點點東西，便可保證你的妹妹性命無虞。」老嫗伸手取下瑜時耳邊已然枯萎的野花。
「什麼？」陌特口中的毛巾被揪出，他問出了口。
「你的自由。」
陌特講到這里，深情地注視著自己身旁的妹妹。她安閑，如同熟睡。
「接著講啊……」我起勁地暴露自己的好奇心。
「沒了。」陌特平靜回答。
「沒了？？？」我幾乎抓狂，這算什麼啊？
「我只能想起這些。就算是這些，也是在見了我妹妹瑜時之後才想起來的。而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為自己的命是飲塵老媽賜予的，還對她感恩戴德呢。沒想到，她竟然利用我，利用我做出這等卑劣的事情！！」陌特憤慨了。
「你被利用也不是一次兩次，按說早就該習慣了不是麼？」我安慰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陌特怒氣沖沖。
「飲塵老媽利用你，把我，我，越女給引誘到這個手工森林里，而且以前我就一直奇怪為什麼我不吃不喝不睡覺竟然還活蹦亂跳的，看了你和你的妹妹，我明白了。我現在是跟你們一樣的了，也就是手工人。」
「你也成了手工人？？？不可能！是飲塵老媽私下暗示我說，只要找到亡命彩虹，她就放了你還有你的那個帶翅膀的相公離開的！」陌特漲紅了臉。
我感興趣地看著陌特︰「然後你答應了？」
陌特點點頭︰「嗯。」
「你為什麼要幫我？」我雙手環臂。
陌特看了看遠方，之後堅定地回答︰「我听得到。」
「听得到？听得到什麼？」
「有人在遠方為你祈禱。一個聲音，兩個聲音，三個聲音……」陌特閉目靜听。
「停！我只有一個相公，怎麼就被你听出三個聲音來。」我覺得這是一件很詼諧的事情。在這世上，我只認言之濤濤一人。
「不是！不是帶翅膀的變態的聲音！是……」
見著陌特滔滔不絕，我忽然想起了他的舌頭。
于是我果斷地打斷了他的慷慨陳詞︰「吐舌頭！」
陌特警覺地退後︰「你要干嘛？」
我不耐煩︰「吐舌頭，就像這樣，啊啊啊，張嘴，吐出來……」說著，我伸出手去揪想陌特的舌頭。
陌特左右閃躲避開我︰「你這個變態！想干嘛？？」
我鄙夷地指了指陌特一身的繽紛︰「變態？？？」
陌特俯首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沉默不語。
趁著此時，我一把揪出他的舌頭，果然，上邊的石頭不見了。
陌特打開我的手，惡心地直嘔吐︰「你有沒有洗手啊？」
我把手指放在鼻尖聞一聞，之後坦言︰「這里哪有水？」
陌特的眼神忽然就直了，我順著看了過去。
一條河流奔涌而至。
「有水了……但是，你確定你要過去洗手麼？」陌特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看了看他︰「我確定，我們需要……逃跑，或者……上樹。」
我的話音剛落，陌特就抱著自己的妹妹，嗖嗖幾聲爬上了樹頂。
我在鋪滿人體骨骼的草地上上躥下跳，七竅生煙︰「喂喂喂！還有我呢，我不會爬樹啊——」
行走著的河流忽然速度加快，眼見著我就要葬身江海了。
「陌特！！！救我——」
河水觸踫到了我的身體，我慘白了臉色，這時，身子一輕，陌特抓住我的手腕，對著我咧開嘴，笑了。
我揚揚嘴角，心內歡喜。
但是，陌特手上的顏料尚未被洗掉，手腕開始滑出他的手心。兩個人大驚失色，陌特額頭上沁出了汗，他越加用力，我的手腕滑落的就越快。
「抓緊我，那只手啊！」他沖我喊叫。
我努力的向上伸出另一只手，但是，無濟于事。此時，河水已經漫過我的膝蓋。
「我抓不住啊——」我撕心裂肺一聲。陌特的手心中，我的手腕滑落，他只能抓住我的手指，最後，連手指，他也無能為力了。
我掉進了河流，行走的河流。
河水冰冷刺骨，透過清澈的河水，我看到了天光開始大亮。手工森林再次生機盎然，滿眼蔥綠。
河流中的我，就像是魚缸中的魚。我看得到世界，然而卻出不去。
這條河，將會流到哪里去？
這時，我的手腕，再次被人抓住。
受了驚，我開始死命掙扎，但是，在水中，我看到了陌特。一瞬間的陌特。河水的沖擊，將他重新貼合上的臉皮緩緩揭去。他就用著這張臉，對我點點頭，笑了。
我感激不盡。
但是，很快，我笑不出來了。
陌特的身後出現了巨大的陰影。
我手腳並用指向他的身後，他不明白。無奈之下，我將他使勁推開。
迎面而來的鯊魚張開嘴，我進去了。
進去的瞬間，我在想，果然，該來的一定會來，企圖逃開，不過是自欺欺人地讓倒霉延期，算了，我閉上了眼，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