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向晚轉過頭，當她看到楊奪臉上的表情時，笑容不由得凝固在臉上。
楊奪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這種表情在她此前十六年的生涯里，已經見過無數次。
帝國俗語里，習慣稱出生在富貴之家的孩子是「降生時就叼著銀勺子」，而蘇向晚叼著的，無疑是百分百純金的勺子。在帝國三大家中，蘇家的地位也是最高。換句話講，帝國數千萬人口中，除了元帥府的直系後代，沒有人擁有蘇向晚這樣絕世的運氣和榮光。
從蘇向晚學會睜開眼楮那一天起，她便在恭維和奉承，以及小心翼翼的伺候和照料下長大。她的美甲師、她的廚師長、她的護衛以及近百個照顧她生活起居的佣人們，都不曾在她面前大聲講話，她們，對于蘇向晚，始終帶著小心謹慎而又敬而遠之的恭敬。
或許人與人之間的悲劇之一，就是無法拋卻世俗強加于人的身份、地位、相貌等因素。
就連楊奪也不例外，或許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但他此時望向蘇向晚的目光，不再溫和而隨意，而是帶著驚訝與距離。
忽然間，沒來由的，蘇向晚心里有些泛酸。
以她十六歲生日為界，她接觸的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生活。在此前十六年里，她沒有被男人親近過，更談不上被綁架以及差點被凌辱。
而十六歲生日之後，她被這個英俊的的惡男人強行帶到帝都最復雜的東城，在這里，她沒有像樣的衣服穿，沒有柔軟的床鋪睡，甚至一開始連好一點的米都沒得吃，食物放了三天以至于變了味道。她沒有布丁蛋糕吃，沒有習慣喝的牛女乃，還不小心掉進了水池里。
但是她也學會了洗碗，學會了親手做飯，在感冒沒有成群結隊的醫生照顧下，居然也會很快地痊愈。
蘇向晚咬著嘴唇，望著楊奪沒有說話。
楊奪，這個奇怪名字的男人，這個石頭一樣性格的男人，這個傷害過自己，卻又在自己被人綁架時，舍命救了自己的男人。他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她才會過得輕松而隨意。而在此之前，除了韓楓和許翎，她沒有任何可以隨意表示情緒、嬉笑怒罵的對象——社交場合人人都戴著假面具，公子們故作優雅，談論些風花雪月的話題；而姑娘們淺顰低笑，做足了柔弱，擺盡了端莊，言語里卻永遠蒼白而乏味；而私下里，她只要輕輕一皺眉頭，伺候她的人便會嚇得臉色蒼白，以為大難臨頭。
看著楊奪的表情，蘇向晚頭腦里一片混亂，心里的情緒千百轉，有憤懣，有感傷。
她想起他用勛章給她換「春意濃」，她想起他成了個血人，還背著她回家；她想起他難得的失了分寸，冒著雨在街上狂奔，被巡警追出幾條街；她想起兩人發燒時睡在一起；她想起他教她如何切菜；她想起月夜下他講述小時候的故事；她想起剛剛窗戶被打破時，他如何保護她。
她想起他吃過自己做的飯菜後忽然沒了知覺，以及那個差一點的吻。
她想起很多，于是下定決心。
「楊奪，」蘇向晚清清嗓子，緩緩開口，聲音在她自己听來都異常沉靜，「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蘇向晚指指後院，那邊此時的陽光，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