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正明知未曉 第十九話 秋夜

作者 ︰

修長的手指將壺口的瓶蓋慢慢旋緊,蕭伯鈞開口道︰「沈小姐,這段時間暫時不要回韻瀾淵,想必日本人不會輕易罷手——先在我那里避一避,至于姜老板那邊,我會派些人手保護,你不必掛心。」

又是一道不容回絕的軍令,沈落月暗暗搖頭,卻感到分外安心,強悍的背後是脈脈的關懷,不禁胸間一暖。「蕭先生,這次多謝了,還要到府上叨擾,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嗯……」在心底努力斟酌著字句。「你的,名聲……」

嘴角邊的笑容一閃而逝,快得沒被任何人所捕捉到,但笑意確已直達眼底。蕭伯鈞語調是少有的和緩︰「沈小姐多慮了,我一個男人,並無甚所謂。你于仲銘有救命之恩,為人兄長的亦是分內之勞。」

一時間,車廂里安靜下來,黃昏的陽光斜斜灑在蕭伯鈞寬厚的肩頭,柔和了男人往昔冷硬的線條。齊紹暉不時回轉頭,低聲匯報一些日常的軍務,男人蹙眉听著,偶爾提幾個問題,側臉被余暉鍍上一層淡淡的絨光。

斜靠在皮質的椅背,身上是那件寬厚溫暖的大氅,並不陌生的氣息將自己包裹著,沈落月覺得那根緊繃許久的心弦慢慢松開,漸漸合上了秀麗的眸子,在汽車的晃動和耳邊男人的低聲交談中,漸漸睡了過去,深深沉沉,安安穩穩,似乎還做了一個冗長夢,夢里有母親的女乃香,有父親的煙味,有陽光暖暖的味道,很美。

醒來,天已大黑。努力撐開眼簾,掙扎著坐起身,沈落月發覺自己半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壁燈靜靜柔柔地亮著,映出房間的大體輪廓。大氣而整潔,裝潢得精美卻毫不奢華鋪張。

撥開半垂的床幔,女子赤腳下地,卻意外感到地毯的柔軟。床頭,一只精致的黃銅座鐘滴答滴答的走著,繁復的藤蔓狀紋飾爬滿了表身,再仔細看看表盤,不禁一驚,八點過半。不知不覺,自己竟然酣眠了三四個鐘頭。渾身是說不出的舒爽。

「篤篤篤」此時,一陣輕緩的叩門聲傳來。沈落月趕緊支起身子,清清喉嚨,「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面容和善的老媽子端著一個食盒,站在門邊,開口道︰「姑娘醒了。大少爺說您累壞了,不讓我們擾您,說要是起了,就給您送些清淡的吃食。」

「有勞了。」沈落月趕忙將自稱吳媽的佣人迎進了房間,「真是麻煩您費心。」

「姑娘說得哪里話,您是大少爺抱回來的第一個女客人,自是要好好照顧的。」吳媽笑得眼楮都眯了起來,打開食盒的蓋子,一陣清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抱。

沈落月頓時怔愣在原地,半響沒有緩過神來。繼而暗暗埋怨自己的失態,怎麼就能這樣毫不克制地在別人的車上睡著了呢。

「姑娘,快來,別愣著啊。」吳媽轉眼便布下了半桌子菜品,青花碗碟,細巧可愛,面點湯水,一應俱全。「睡了那麼久,一定是餓了吧,來嘗嘗我的手藝。」

落座,一小碗圓子便被推了過來,只听得吳媽驕傲地說︰「這個桂花圓子是大少爺二少爺從小吃到大的,秋天干得很,這道羹性溫涼,清肺祛燥,姑娘也嘗嘗。」

「謝謝您。」舀上一小調羹,放進嘴里,糯糯的圓子攜著桂花獨有的清甜,在唇齒間纏綿繾綣,滑下喉嚨,肚月復間一派溫暖與柔軟。不禁想起小時候,自己功課做得好,姜黛雲買給自己的桂花糕,亦是這種味道,幸福而滿足的味道。

一邊吃,一邊和慈眉善目的吳媽閑聊著,不知不覺,竟也覺得有些撐了。看著吳媽欣慰地笑著收拾碗碟,沈落月的心里早已暖成一片。

佣僕走後,靜坐片刻,卻仍覺得脹,怕積了食,沈落月便隨意披了件外衫,打開露台的門,走進秋日的晚風里。抬頭,墨黑的天空里繁星點點,霄漢高遠,銀河搖搖地掛在天邊,像一條長長的銀練。

托著腮,歪著頭,難得孩子氣的尋找牽牛織女,沈落月憶起幼時和李瑯芊在星空下捉螢火蟲的往事,一邊費力地捂住雙手,生怕螢火蟲逃走,一邊又擔心不留神,會把小家伙給悶死。無聊了,就躺在蘆葦叢里,听李瑯芊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她的爹爹是私塾先生,肚里的故事可多了,他講給瑯芊,瑯芊再講給她。

一晃十年,白駒過隙,昔日講故事的早已不在人世,而陪自己看星星的少女,亦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默默嘆了一口氣,沈落月不禁低聲誦念起那首很小就會背的詩︰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縴縴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也許,相望相思,是種與長相廝守一樣深長的幸福。」低沉的聲音像漲潮的水波,在靜謐的夜色里層層滿溢而來,拍打在沈落月的心上。

猛然回頭,只見蕭伯鈞閑適地倚靠在鄰屋露台的欄桿旁,星光下,只著一件的白色襯衫,領口的風紀扣被松開,一只手隨意插進黑色長褲的側袋,一只手扶在欄桿上。沐浴後的頭發有些蓬松,帶著微微潮濕。這樣的蕭帥,自己從未見過。似乎是在一霎那之間磨去了身上銳利的稜角,只是一個溫和的白衣少年。

低眸,深沉如海的眼波與沈落月略帶訝異的視線交匯,蕭伯鈞輕輕揚起唇角︰「沈小姐,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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