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正明知未曉 第三話 初識

作者 ︰

眼前的男子,依然是一襲月白色的長衫,干淨的短發,長身玉立,俊美無儔。陽光灑在男人的肩頭,映著他的眉目愈發清晰。他就這麼近的站在沈落月的面前,她與他之間再沒隔著那條街,那扇窗,那場雨。

沈落月感受到胸前的玉玨在發燙,在顫抖,而在那枚玉玨下面,是自己那顆早已亂了的心。

就這樣,她毫無防備的跌進他的墨色眼眸里,知道此生,將萬劫不復。

「你這丫頭,不再前庭好好看戲,跑到這來做什麼?」文彥清輕撩長袍,緩緩站起,迎著日光,微微眯起眼楮,淡笑著開口,語氣里有著些許無奈與縱容。

夏初曉眉眼彎彎的反問︰「那先生呢?其他人言笑晏晏,燕語笙歌,您偏生躲在這湖心小亭,又是在想什麼呢?」

文彥清但笑不語,目光靜靜落在了沈落月的身上,眸色暗了暗。

他當然識得她,那個在戲台上步步生蓮的杜麗娘,那個名動宣城的昆曲名伶,沈落月。那個在無數人口中傾國傾城的佳人,此時不施粉黛,僅著一件淡紫色的繡花長裙,安安靜靜的站在午後煦暖的陽光里,素面微低,菱唇淺抿,哪里還有半分戲台上的英氣,只是個嬌羞可人的少女罷了。

沒有華麗的衣裙,亦無珍貴的首飾,面前的女子只是安然得體的站著,脊背挺的很直,仿佛是一朵盛放在深谷中的幽蘭,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暗雅如蘭的氣韻,有些清冷,有些孤獨,有些執拗。

欠身,拱手,文彥清輕淺一笑︰「沈姑娘,在下文彥清,有禮了。」

沈落月一怔,顯然是吃了一驚,隨即還禮︰「見過文公子,不知公子何曾知曉……」

「呵呵,姐姐的名聲,咱們宣城何人不知?再說,先生他平日對昆曲也頗有研究呢!」夏初曉看穿了沈落月的疑惑,笑著開口,繼而介紹道︰「他啊,是教我琴藝和國學的先生,別看年紀不大,文采琴藝都是我們宣城頂好的!只要文大琴師一出手,好家伙,那可是橫掃千軍,氣勢如虹,氣壯山河,氣宇軒昂,氣斷聲吞……」

沈落月听著夏初曉很沒立場的替自己師父大吹特吹,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周身清冷的氣息霎時淡了下去,整個人變得生動可愛。

「咳咳……」文彥清輕輕咳嗽了幾聲,小丫頭馬上噤聲,眨動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做天真無邪狀,充滿崇敬的仰望著自家師父。

「哦?夏初曉,我在你這丫頭眼中,何時變得這麼偉大?」文彥清雙眼輕眯,輕輕搖著手中的折扇,悠悠開口,「我怎麼不記得,‘氣斷聲吞’是為師教你用來夸人的?這樣吧,今日看在沈姑娘的面子上,限你將昨日未完成的唐人詩抄謄寫兩遍,明日之前上交。恩,對了,為師晚些時候順便替你補補成語,不要學了幾日洋文,便把國語給忘了。」

「先生,您不能這樣,徒兒剛才還……」夏初曉一副完全蒙了的樣子,慘兮兮的想做垂死掙扎,小臉微露菜色,開什麼玩笑,詩抄謄寫?成語?那她的《哈姆雷特》怎麼辦?

「恩?還有問題?」文彥清一挑劍眉,笑的風神俊朗。

「沒沒沒!絕對沒問題,先生放心,放心,呵呵呵……」夏初曉抖了一下,干笑數聲,她敢有什麼問題?唉,算了,兩遍就兩遍吧,在這個先生面前,自己就是他手心里的孫悟空,以前管用的小伎倆,在文先生這里等于零,她夏初曉認了!

沈落月在一旁看著這師徒兩人的互動,眼底的笑意滿的快要漫溢出來,感到有種像家的溫暖在自己的周身縈繞。

「三小姐,大少爺有事找您,叫您馬上到攬月軒。」岸上,一個小童扯著喉嚨,漲紅著臉,拼命沖湖心亭喊著。

「知道啦,你告訴大哥,我馬上過去!」這邊廂,夏初曉也伸著脖子,朝岸邊大聲回應,完全沒有名媛的驕矜。

「落月姐,我大哥他又要絮叨我了,先離開一會兒,馬上回來,等我啊!」夏初曉一溜煙,人已到了橋頭,回首,對著文彥清巧笑倩兮︰「先生,勞煩您替我招待一下落月姐,徒兒今後一定對您百依百順!」

輕哼一聲,文彥清擺擺手︰「去吧,看來替你補習成語一事,是再拖不得了。」

夏初曉做了個鬼臉,嬉笑著跑上石橋,轉過回廊,不見了蹤影。

「唉,我這個徒弟……讓沈小姐見笑了。」文彥清轉臉,有些無奈的看向沈落月,女子臉上清麗的笑容一絲不落的跌進了他的眼眸,那笑容,太耀眼,純淨的仿佛是一泓清泉,清澈靈動,周邊的一切奼紫嫣紅,霎時間失去了色彩。

「恩,哪里,初曉很可愛,這樣子的性格,很招人憐惜。」沈落月落落大方的抬眸,輕輕啟口︰「公子,是如何收了初曉這個徒弟?」

將折扇置在石桌上,示意沈落月與自己對坐,文彥清一邊斟茶,一邊答道︰「我們二人的父輩是故交,自小就頗為熟稔。初曉這丫頭是夏伯伯的掌上明珠,被全家寵得無法無天,後來夏伯母想讓她收收性子,說只有我能鎮得住她,于是,這便來了。」說著將一盞雨前普洱推到了沈落月的面前「沈小姐,請。」

「多謝公子。文公子既是初曉的先生,就別再叫我沈小姐了,還是喚我落月吧。我已與初曉姐妹相稱,可否能尊稱公子一聲先生?」接過那盞上好的紫砂茶盅,她輕呷一口,清香,甘醇,回味綿長,就像面前坐著的這個男人。

薄唇輕揚,抬眸輕笑,「如此,便是彥清的幸運。」

沈落月覺得自己的世界晃了一下,只是因為一個男人的,一個笑容。

暖陽在不知不覺之間褪去了烈烈朝暉,慢慢向西偏去,沈落月恍然驚覺,面前的茶盞,已經見底。

溫婉一笑,沈落月起身,從袖襟中取出一個繡工精細的荷包,遞給文彥清︰「先生,時候不早了,落月恐怕等不到初曉了。這個荷包煩請先生代我送給初曉,告訴她,任何時候都可以拿著它,到韻瀾淵來找我。今日得見先生,亦是落月的幸運。」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鄭重接過了荷包,文彥清隨即起身,笑言︰「落月姑娘,請放心,彥清一定帶到。」男人立在向晚的夕照中,仿若一株清 的修竹,遺世獨立。「落月姑娘慢走,後會,有期。」

沈落月欠身行禮,轉身,舉步,離開。

文彥清低頭,淡笑著端詳手中那個繡工精細的荷包,覺得好久都沒有這樣輕松過,明明是初次相見,卻仿佛已是相交千年。掌心中的荷包在落日余暉下,繾綣成一株縴塵不染的君子蘭,美得纏綿。

沈落月,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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