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獨行的盛女 第一折 大風晴日入京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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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輕倩的掠過大片光禿禿黃褐色的田野,幾座磚紅色的散落在田野上的平房,一帶沿著田野蜿蜒伸向遠方的鐵灰色的白楊樹,穩穩的落在跑道上。空氣里浮游著銀紗似的氣流,飛機籠在這氣流里,看過去線條也輕輕的浮悠著。水泥跑道在正午的陽光里,亮的耀眼。遠遠看去,那飛機就像一只泊在河里的銀灰色的大鳥。

依依從座位上站起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別的乘客都下去了,她是最後一個。空乘已經開始檢視機艙,看看有沒有旅客落下行李之類的。她臉上架著一副黑超,斜肩甩著一個大大的長方形白色牛皮底十字繡緋色牡丹花的背包,踩著墨藍色織黃色菊紋的地毯,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機艙。

冬日的晴空,是一種冰亮的翠藍。太陽離的人遠些,就顯得小些,透著的也是一種冰亮的銀白。依依一踏出艙門,迎面就是一陣大風。北方冬日的風,總是干燥勁猛的,不像南方冬日的風,濕冷的如涼匝匝的綢子,裹在身上。而是如一個用勁過猛的擁抱,挾著空氣里干燥的陽光的味道,土腥子的熱氣,一下子就抱住你。依依仰頭看了看冰藍色的天,裹了裹身上黑色亮面的長羽絨服,走下了懸梯。

依依走到領取托運行李的循環傳輸帶前面時,早圍了一圈旅客。大家都著急領行李,一片紛亂。依依站在靠人牆稍微遠點的地方,等著自己的那個大箱包。

依依轉頭看了一下出站口,透過出站大廳的玻璃牆,只看到也是圍了一大圈接機的人。夾雜著好多牌子。寫著「廣州陳先生」「賀卿卿」「大亮!你來了!」,等等。還有一大束金燦燦的向日葵高高的豎著。依依倒多看了兩眼那一大束向日葵。那金黃的一大束把抱著花的人遮住了,看不分明。只見向日葵開得熱熱鬧鬧的,包在墨綠色灑金粉的棉紙里,在人群里分外的觸目。可能是見多了玫瑰百合的,乍在冬日晴空里看見那麼一大捆向日葵,依依覺得非常的鮮亮。這樣想著,依依剛要轉頭看自己的行李出來了沒有,就听見一聲洪亮的大喊︰獨孤依依!依依轉頭就看見那一大束向日葵擠過前面的人牆,向出站大廳的門口移動,然後花後面露出一張笑的滿臉是牙的一張臉。正是來接機的秦宇!

秦宇奮力擠到門口,左手抱穩那一大束向日葵,右手高高的揮舞著︰獨孤依依!依依!我在這里啊!他個子高高的,穿著亮紅色短款羽絨夾克,領口處翻出紅藍相間的細格子紋的襯衫領子,草綠色軍裝褲,長手長腳的,大力揮舞著右臂,如入無人之境。

依依心里哀叫了一聲,回轉身趕緊找自己的行李,她眼角的余光已經看到大廳里很多旅客已不斷的打量門口的秦宇和自己了。臉上是那種了然的帶點調侃的微笑︰男朋友來接機了!還捧著花!這個該死的秦宇!一直都是這種強烈的存在感!還有那種不管不顧的勁頭!那亮紅色,那金黃色,再配上他的長手長腳和滿臉是牙的笑,其他的人,統統成了他身後的背景。只有他,鮮亮的,觸目的,立在一地的陽光里。

依依已看到自己那只碩大的銀紫色的旅行箱了,剛被放在傳輸帶上,緩緩的要繞大半個圈子才到自己跟前。她快步繞過前面的人牆,想盡快拿到行李,她邊走邊回頭又看了一眼門口的秦宇,他也跟著移動起來,那一大束向日葵也在人群里移動著。周圍的人紛紛自覺的給他,確切的說,給他的向日葵讓道。他還是笑著聲音洪亮的喊道︰快點兒啊!這花沉死了,我的手快斷了!你快點啊!周圍的旅客臉上的笑紋更明顯了,依依低頭快步走到行李箱前,狠狠的把箱子從傳輸帶上拽下來,拖著箱子大步的走出了出站大廳。

秦宇沖過來把那一大束向日葵塞到依依的懷抱里,緊接著是一個大大的擁抱。依依被他抱得臉都埋進了向日葵里,只聞到一陣清涼的植物的辛辣香氣。向日葵的葉子,毛茸茸的扎著依依的臉。秦宇松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說,「不錯不錯,你完好無損的落地了!怎麼樣?這花還喜歡吧!我知道你一直偏愛向日葵的。兩年多不見你,你怎麼一點都沒變啊!你一出來,我就看見你了!還是白色細棉紗長裙啊!每次見你,都有種驚異感!在人群里,就看見你了!」他又是說又是笑的,依依明顯感覺到周圍的人自動的空出一個包圍圈來,津津有味的看著這幕小情侶久別重逢的戲碼。拜托!這不是偶像劇橋段行不行啊!

依依把手里的行李箱摔倒秦宇懷里,臉色板了板,道︰「秦宇童鞋!請叫我師姐!不要這麼沒大沒小的!還有啊,我們能不能邊走邊說?」

秦宇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拖著依依,邊往外走邊說道︰好好好!我們邊走邊說!我的大師姐!哎!小心車!我們打車回學校那邊。你吃中飯了麼?餓不餓啊?也是,飛機上也沒什麼可吃的,我們去飯米粒兒吃火鍋去!……」邊說邊伸出長長的胳膊來招呼出租車。

依依道︰「我要坐大巴。反正離得也不遠,不用打車了。」

秦宇笑道︰「得了!不差錢兒!還是打車吧!你怕是餓了,這都快一點了!」

依依道︰「今天很暖和。陽光這麼好,我想坐大巴慢悠悠的晃回去。」

秦宇轉頭看了一眼依依,笑道︰「還是老樣子,就喜歡慢悠悠的來。好吧!我們坐大巴回去。今天你倒蠻幸運的,北京難得這種清朗暖和的天氣。前幾天連著大雪,都快凍死了。你老在南方過冬,根本不知道這里有多冷!」

依依笑道︰「拜托!我可是地道的北方人啊好不好!再說,你忘了我們在沈陽讀書的時候,東北的大雪啊!三天兩頭的全班出去掃雪。你們系分的那片地兒跟我們外語系緊挨著,你們班男生不是經常還跑來幫我們班女生掃雪鏟冰麼!」

兩人出了大廳,外面就是巴士站。一路上不斷有人轉頭看秦宇。那一大束招搖的向日葵啊!依依能感覺到從大廳到這里背後都延伸著別人好奇或好笑的目光。她看看拉著箱子興沖沖走著的秦宇,終是沒忍住,笑起來。

秦宇把行李箱提到等機場大巴的站台上,說道︰「箱子還是挺沉的,你怎麼不精簡一下啊,這麼重,你自己也不嫌累!肯定又是一箱子的衣服!全是長裙吧!」依依笑起來︰「知我者啊。」

今天的風很大,吹的一天的雲全無蹤影,只在極高遠的天際抹著幾縷銀紗樣的雲絲。陽光鋪天蓋地,襯著瓦藍的天,依依只覺得神清氣爽,空氣冷而干燥,呼吸間總有陽光的暖融融的感覺。她想起某個作家曾寫到︰北平的晴天,藍的想讓人下跪。

她轉頭對秦宇道︰「我想吃冰淇淋了。大筒的。冬天吃冰淇淋,可比夏天吃更甜。」

秦宇打量了一下依依,她今天穿著一條白色抹胸細棉紗大擺長裙。黑色粗高跟馬丁靴,露著光潔細長的腳踝。只在外面罩著黑色亮面羽絨服,里面穿著一件黑色掐腰皮夾克,銀灰色大翻毛領翻出來,一頭又黑又齊的直發披到腰了。風大,吹得依依的長裙翻出一片皎潔,襯在銀灰色的北京冬日里,像開了一株童子面山茶。

秦宇笑了一下︰師姐,你真的一點都沒變,我們認識有七八年了吧,你的樣子,喜好,性情,還是我剛認識你的那時候的感覺。

依依听秦宇的話里有點輕微的感慨,不由的怔了一下︰怎麼會一點都沒變呢?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她趕緊轉開念頭,不願再想,催促道︰臭小子!別岔開話題!快請我吃冰淇淋,不然待會巴士來了就來不及了!

秦宇道︰「待會再吃火鍋,你要是又喊胃疼,我可不管啊!」說著跑到站台斜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桶巧克力口味的和路雪。

依依挖了一大塊含在嘴巴里,巧克力的醇香充溢著。秦宇看著依依吃的一臉滿足,她臉上架著的黑超在陽光下映出自己臉上的笑影。

機場離j大並不太遠。巴士穩穩的行駛在高速路上。依依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邊看窗外的風景,邊細細的吃著冰淇淋。

北方的冬日總是一派蕭索。沿路的一帶白楊樹,在冬日里打下條條影子。柏油路被陽光照得像一條大河,寬闊遼遠的流向前方。天高地遠。

依依不喜歡北方的冬天。她很多次在冬日的黃昏里,坐著綠皮火車離開家。火車在蒼茫的暮色里,在灰黃的平原上疾馳時,依依常常看著地平線上灰紅的落日,會落下淚來。心里莫名的憂傷。那時候,她的人生其實是一只白色細瓷碟子,沒有任何繪畫,烙印,更沒有漬子。她心里對未來並不甚明了。然而那不甚明了的底色是干淨透明的。那些望著落日產生的突如其來的憂傷,是詩意的。

可是十年後,她的細瓷碟子上涂滿了顏色,也擺著各式的杯具洗具,可是她不會再產生那些詩意的憂傷。她的心里,鈍鈍的,木膚膚的沒什麼滋味。倒是踏實的心情多些。她仿佛是在虛空里飄蕩了很久,很多大團大團的雲朵在周邊飄著,她不斷的追過去,追過去,但追到雲朵里,發現還是虛空。她也並不焦慮,因為當時真的覺得那就是生活的樣子。後來,她被人狠狠的推回到地上。摔得筋斷骨碎。她用了足足四年的時間才從坑里爬出來。痛不欲生。可也真切的感覺到腳踏大地的方向感。

現在依依斬斷過往,來到京城,開始新的階段。她望著那如深秋的大河一般靜靜流淌的柏油路,並無太多情緒。

大玻璃窗里灑進透明的陽光,秦宇就沐在一團溫暖里。亮紅色的羽絨服更襯得他唇紅齒白,臉頰上膩著脂光。他把依依的行李安頓好後,那一大束向日葵實在無處安放,就只好再抱在懷里。依依這才有心情細細的打量這個兩年不見的師弟。那向日葵襯在他亮紅的衣服上,鮮亮明艷。前排的兩個中年男子,不斷的回頭好奇的打量他,他也渾然不覺。依依不由的想笑。這個秦宇,還說自已一直沒變。他自己又何嘗長大了呢?還是那種少年心性。明朗簡單的少年。

他們認識了恰好八年了吧!八年。依依都有點恐懼了。以前在書上看見「八年」兩個字,她總是覺得很滄桑,多麼漫長的時光啊!滄海都能變成桑田的距離。可現在,她看著身邊的秦宇,覺得或許,八年,也不過是彈指的事情吧!

她還記得認識秦宇的時候,她已經大四,他是剛入校的新生。依依那時候已經是校文學社青鳥文學社的社長。青鳥文學社是d大的第一大社。在這個偏文科的綜合高校里,文學社很容易招徠眾多的小清新文青們。社團里設有編輯部,外聯部,宣傳部,社長辦公室等,職責分明,共有上百社員。編輯部是重中之重,因為編輯部負責發掘新人,篩選稿件,編排期刊,而青鳥的聲譽幾乎全靠期刊的質量了。

依依當年入校的時候,一開始並沒有參加任何社團,因為那是她最落寞的一段時期。她沒心情參加任何活動。依依高考時正常發揮,成績排名全校第一,做了頭名狀元。她滿心以為自己可以去全中國的學子們都向往的j大讀中文了,可惜那年j大中文出乎意料的提高了分數線,比歷年錄取線都高了許多。依依高分落檔,從一直渴慕的j大落到了d大,專業也從中文換成了英語。雖說d大也是一類院校,在東三省叱 風雲,名頭響亮。可依依到底意難平。

初入校的依依落落寡歡,形單影只,甚至一度想退學,復讀再重新高考。新生征文比賽,依依將滿月復心事寫成文字,當時只是一吐胸中塊壘,並未想比賽結果如何,結果她的那篇成了外語系的特獎文,並被系上拍板代表外語系參加全校的征文比賽,拿了一等獎。然後青鳥當時的社長梁浩找到了她,直接邀她加入編輯部,並做主編。依依倒也沒有假意推辭,故作謙虛,她一向對自己的文筆還是有信心的。其實更多的是因為,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來沖出那種壓抑的心境,真正開始自己的大學新生活。就這樣,依依沒有按程序參加青鳥的招新,只憑著一篇文章就成了青鳥的主筆。

隨後大學四年,青鳥倒真的成了依依生活里一份重要的寄托,她跟編輯部的那幫文青們成了很好的朋友,經常嘯傲校園,青梅煮酒,醉論佳稿。每個月中旬出期刊的時候,更是經常熬夜加班。但加班也有加班的樂趣。他們常常在累的眼楮看稿子都會看錯行的時候,由依依帶頭一起翻牆出去吃宵夜。學校對面是小吃街,有一家東北麻辣燙,做的甚的依依的口味。他們每次翻牆出去,大吃一頓,再翻牆回來。好在學校的圍牆並不算高,也沒出過什麼亂子。

他們那一屆的編輯,都是精益求精的人,按照老梁的話就是「挑剔分子」。老梁就是梁浩,依依最初見梁浩的時候,覺得他老成穩重,雖不是美男子,但長手大腳的,自有他的一種風神。再加上梁浩是社長,又親自來邀約依依,破例讓她成為社里的主筆,顯然是自己的伯樂。依依最初對梁浩是敬重的。但混熟了,依依發現梁浩是典型的東北男人,仗義,痛快,愛冒險,更愛破壞規則,當然是為了更好的結果。尤其是這個喜歡犯規的「毛病」,簡直就跟依依「臭味相投」!兩人漸漸熟絡起來。成了哥們後,梁浩就榮升成「老梁」了。

老梁有很多口頭禪,評價某人的時候,最愛說「那誰誰,不靠譜!」評價稿子的時候,好的稿子,最經常的一句就是「有料!」,差的稿子,就是一句「pass」!就是「廢掉」的意思。他當初邀約依依加入青鳥的時候,評價依依的那篇特獎文,就是那句「有料!」。

老梁帶點東北男人特有的不拘小節,愛評稿子,也愛評美女,有一次他因為期刊的事給編輯部開會,因為依依在前兩期期刊上連發兩篇小說,反響很不錯,老梁甚為得意。開會時夸了依依幾句,一得意就有點忘形,說希望社里多幾個依依這樣的「雙料」主筆。當時就有幾個男生嗤嗤笑起來,依依沒弄明白什麼是「雙料」主筆,後來才知道「雙料」的意思就是依依腦袋有料,身材也有料。按照惡俗的形容法,就是「胸大有腦」。依依想,肯定老梁他們背後議論過她,男生私下的臥談內容,基本都「很傻很天真」。

依依氣的足足一周不給老梁好臉色,老梁也知道自己禍從口出,那幾天見了依依面色便訕訕的。恰好那天依依有一場排球賽,是英語專業對陣他們法律專業的,依依高中時就是校排球隊的前鋒,174的身高,必殺技是攔網扣殺。到了d大,她還是當之無愧的前鋒。

那天老梁帶著青鳥的眾弟兄們來給依依捧場加油,是冒著眾叛親離的風險的。因為老梁就是法律專業的,依依對陣的那個隊,很多是老梁的同班弟兄。但老梁也不是吃素的,他是作為青鳥的社長,依依的上司來給自己的社員加油助威的,師出有名!

整場比賽,老梁喊得最起勁。比賽結束後,老梁捧著農夫山泉屁顛屁顛的跑到依依跟著,豎起大拇指,啞著嗓子說︰又贏了!高!實在是高!臉上笑得比農夫山泉還甜。看著老梁一臉討好諂媚的笑,依依趁著心情好,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老梁還有一個外號,叫「磚頭」,這個外號來自依依大一時法律專業和英語專業的元旦舞會。那次舞會,計算機專業,金融專業,法律專業都想跟英語專業聯誼,英語專業美女多嘛。最終聯誼成功的是法律專業。

老梁是那晚的主持。他開場詞第一句就是「ladiesandgentlemen」,他本想秀一下口語,跟英語專業的美女們套套近乎。無奈他的「gentlemen」听起來太像「磚頭們」,大家哄堂大笑。倒也有諧趣。後來,依依就贈送老梁「磚頭」這個昵稱。英語專業的人再說到法律專業的眾男生,就直接稱呼為「磚頭們」。

老梁做了兩屆的社長,大四畢業時順利進了沈陽的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後來娶妻生子,小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也偶爾跟依依聯系,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作風。依依很感激有他那樣的一個哥們兒。

到依依接手青鳥的時候,青鳥已經是沈陽高校中小有名氣的社團了。依依的壓力自然更大了。為了做好,他們全社上下進行了很多革新,最重要的一環當然在編輯部這里。因為文學社團嘛,還是靠期刊說話。期刊的質量,新銳度,思想度,都是很重要的衡量指標。新生入學前,依依就跟編輯部和宣傳部幾次開會商討新的招新方式,爭取吸納更多「有料」的筆桿子。最後定下方案采用直接選稿的方式,而不是以前沿用的報名,開會,按照個人意願分到各部的老程序。

新生入學時宣傳部的宣傳動員工作做得比較到位,編輯部收到三百多份文稿。在經過編輯部的初選,二選後,選中的稿子最後都交到了依依那里。她作為社長,要做最後的拍板。

依依在幾十份勝出的新人稿件里看到了一篇稿子。文風細膩精致。署名是金融系,秦宇。那是篇懷念家鄉興城的散文。興城是遼寧靠海的一座小城。隸屬葫蘆島市。據說是中國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明代老城。依依大二時曾專門慕名而去,拜訪過那個小城。大二時,依依突然迷上了金庸。《碧血劍》原著的跋里,曾寫到興城。興城原是元代抗清的邊防重鎮,鎮守興城的便是袁承志的父親,明末大將袁崇煥。依依看完《碧血劍》才知道興城,又發現興城竟然就離沈陽不遠。于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初秋夜,連夜坐火車奔赴興城,逛了兩天,興盡而返。

等看到《天龍八部》時,依依又專門萬里迢迢的奔赴大理,追尋她心里的段公子。如果不是去大理,如果沒有遇見那個人,或許她不會繞那麼大一個圈子,再回到原來的路上。罷了!不想也罷!

秦宇記憶里的興城,老街,老人,小吃,學堂,臨街的碧紗窗,老屋周邊的鄰居,在他的筆下,都一寸寸的活起來︰

「歷史從來都在你的想象之外。它存在過,卻從來都是存在于你不能觸模之處。

古城真的是古城,四面城牆高聳,只有南北兩座城門。城中軸鋪著青石板的長街。石板光滑如水。我看見那些風華絕代的熱血兒郎,重冑怒馬,眉目英挺,長劍亮如秋水。這樣的男子總是讓我甘願做紅裝。

如今只是一座城。長滿衰草,結滿蛛網。早晨稀薄的陽光落在城頭,你心里是薄脆的情感。城里住著尋常的人家,主婦買菜,討價還價,男人剛起床,大聲的咳嗽。誰家的孩子跌了一跤,哭聲嘹亮,便有外婆心疼的一連串的喊叫。城頭上飄著裊裊的炊煙。你看見街邊一扇綠色的紗窗,緋色的窗簾還沒拉開,春閨夢未醒。窗外一棵花樹,滿樹繁花。

你模不到熱血,尋不到疆場。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城中後街有一個小小的四合院,是建在《西廂記》里的院落。灰牆青瓦,綠窗紅門。院子里兩棵山楂樹,一樹火紅的山楂果,在早晨透明的陽光里,叮丁冬冬,搖落一地金脆的聲音。你坐在樹下,想象這個冷清的院落,六百年前怎樣上演那個「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我站在時間無涯的岸上,看見自己站在海中的峭壁上,巨大的,高聳的,黑色的峭壁。海風猛烈。身後的小島,撒滿十月的陽光,漫坡小小的野菊花。而島的名字卻叫桃花島。島上遍植玉米,中間坐落著白牆粉瓦的房子。玉米已被收割,金燦燦的掛在屋檐下。島的東面,散落著漁船和破舊的網,有匹栗色的馬在低頭吃草,尾巴甩在秋風里。金色的余暉里,漁船蕩在海面上,是灰色的剪影。」

依依有點詫異學金融的人,怎麼會有如此細膩而醇厚的文風。中文系的人都未必有如此精確而充滿質感的文筆。她留了心,打算在新社員入社的見面會上一定要好好看看這個秦宇是何許人也。

青鳥的迎新晚會定在十一收假後的第一個周六晚上。地點在二號教學樓的頂樓多功能大廳。d大的法律專業,金融專業和英語專業教室都在二號教學樓,這幾個專業因為離得近,就是樓上樓下,所以經常舉辦聯誼活動。法律專業的模擬法庭,英語專業的英語話劇演出,演講比賽,金融專業的經濟論壇,都會在這里舉行。最多的是舞會,幾乎每個周末都有。依依參加的最多的就是舞會,她還做過老梁的交誼舞掃盲老師。大二時候,學校的舞蹈課,也是在這里上的。依依選了一學期的舞蹈課,專攻街舞,倒也頗有成績。

青鳥因為是d大的第一社團,院團委也特批,準許他們優先使用二號樓的多功能大廳。因為新學期開始,學校里各個社團都紛紛有眾多活動,二號樓的多功能大廳因為空間大,設備新,位置又在學校的中心地段,所以非常的搶手,很多社團都排隊等候。

依依帶著大家忙上忙下,布置了整整一下午方才敢松口氣。會場的鮮花,氣球,彩帶,瓜子果品,都是提前買好的,依依又軟硬兼施的讓社員們各展才藝,舞蹈,歌曲,相聲,小品,二人轉,小游戲,全上場。她的節目是街舞。費了一頓火鍋外加在著名的粉酷酒吧泡吧,才請動她街舞班的幾個兄弟姐妹來跟她編舞伴舞。這是她做社長後的第一場大型活動,依依心里不是不忐忑。可依依的性子里,也有倔強的一面。越是硬骨頭,她越是喜歡一往無前。不為什麼,她就是對自己很好奇,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晚會七點準時開場,新老社員呈環形圍坐著,中間是表演場地。外聯部的周琪琪和孫思揚擔任主持。致過開場詞和歡迎詞後,第一個節目便是依依的開場街舞。剛要上場,多功能廳的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了,大家紛紛側目,只見門口擠進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氣球,氣球擋住了後面的人,看不真切,只听見他一迭聲的大聲的道歉︰抱歉!抱歉!我遲到了!對不起,讓一下,讓一下。借過一下!

依依只看見那堆氣球擠過人群,眾人紛紛費力的讓道,一片拉動椅子桌子的聲響,會場起了一道紛亂的波浪。那堆彩色的氣球奮力穿過人群,最後停在編輯部的齊青跟前,擎著氣球的人把那堆氣球的繩子塞到齊青的手里,這才露出廬山面目。倒是個漂亮的男生。長眉皺著,大聲的問到︰師兄,這是你讓我弄的氣球,還用得上麼?然後環顧一下會場,說︰啊!都布置完了啊!抱歉啊!我感冒了,吃了藥休息一下,一下子就睡過頭了!

齊青的臉上表情一片混亂,環顧會場,見大家都紛紛側目,有人已經開始笑起來,連忙一把拉下那個男生,按著他坐在了旁邊的空位上。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那個男生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左右看了一下,然後就坐定,身子前傾,專注的看著表演場地。依依來不及猜想他是誰,音樂震開全場,她就上場了!

這支街舞走的是雅痞風,黑色燕尾服,禮帽,手杖。女生的嘴上都粘著兩撇八字須。這八字須是依依前一天想起的,她重溫周星星的那部《大內密探零零發》時,覺得琴操出場時那個用大拇指抹八字須的樣子實在別致。就加上了。結尾時,伴舞們單膝跪地眾星捧月圍住依依,依依左手抱住右臂站定,右手抬起用大拇指模了模八字須,挑了挑右眉。全場一片尖叫。

依依看見那個遲到的男生手舞足蹈,大聲叫好。身邊的齊青又對著他說了句什麼,他好像有點吃驚的樣子,不由的多看了依依幾眼。依依猜測,齊青肯定告訴那個男生,自己就是社長了。

開場舞結束後,是第一輪的新社員自我介紹。新入社的社員都帶著大一新生特有的青澀靦腆,也有幾個活潑大膽的,自我介紹引得大家一片掌聲笑聲。

輪到那個遲到的男生了,只見他站起來,沖著依依大聲說道︰獨孤依依社長大人!我是沖著你來的!青鳥的期刊我都看了,你的小說我最喜歡!我來自金融專業,我叫秦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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