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時夜已經深沉了，但沈府外的燈籠依舊紅得刺眼，整整一條街的火樹銀花，簡單的銀白色劃過天際，在天空中繁復綺麗地綻放，美好得讓蘭漪恍惚是夢里。
門口，是沈縴柔微微的蹙眉。雖是夏日，夜涼如水，她系了一件櫻粉色的披風立在風里，褪盡鉛華，整個人看上去盈盈如月波輕顫，比不盡的清麗。
此刻見蘭漪櫻汐下車，她忙迎上去，又讓疏影、清淺給蘭漪遞上早準備好的清茶，見二人安好，這才舒了一口氣，展顏朝槿澈道，「嫂子的能力，縴柔並不懷疑，只是不見蘭漪妹妹，終究是揪心的緊。」
槿澈只微笑，「妹妹和蘭漪的感情還是這樣好。」語罷，她令人帶蘭漪二人去休息。蘭漪頷首，待她行至沈縴柔面前時，投給她一個感激的眼神，又領著櫻汐緩緩行禮，「沈姐姐今日幫了蘭漪姐妹，蘭漪不知如何報答姐姐。」
沈縴柔忙扶起她，眸里星星點點地也是憐意︰「縴柔只盼今後得蘭漪這個好姐妹，一輩子不棄。」
槿澈也抿嘴一笑，「你二人在宮中相互扶持，我也放心了。」
蘭漪點頭,一雙美眸中盈盈的是笑意，而握著櫻汐的手也收緊了。
回到房里，月光盈滿窗欞，縹緲而清麗。蘭漪和櫻汐二人和衣睡在一張床上，雖已是深夜，但二人白日經歷了許多，心中繁事堆積，心也沉靜不下來。
「櫻汐，今日將你裝進袋子去質問顧夫人，是姐姐的意思吧。」蘭漪反復半天睡不著，見櫻汐也沒有睡意，兩姐妹便一句一句聊起天來。
「嗯。」櫻汐的微笑依舊美好，甜糯得讓人的心都開始融化。她的雙手緊緊抱住蘭漪，用自己的臉蹭她，「長姐說要我進袋子里去，先委屈我……」
也是，若真是夫人對櫻汐下手，長姐也應該先將櫻汐放出來，她卻依照原樣，擺明了是要夫人理虧。蘭漪的心忽然也輕松了，從今天開始，她可以帶著她的櫻汐走，即使她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難。
「今日倒有一件奇事。」蘭漪將縈繞在心頭的疑惑緩緩朝櫻汐道出，「你也是知道的，我素日便沒有醫藥上的天賦，今日殿選前，一名宮女將一朵百合插在我發鬢，後來這百合竟然引來一只藍色的大蝴蝶，停在我身上呢。」
「呀，蝴蝶，還是藍色的，真有趣。」櫻汐的眼眸忽然被點亮，好奇而欣喜地瞧著蘭漪的發，「後來呢？」
蘭漪瞧她天真的模樣，抿嘴一笑，「快給我想想是什麼緣故，不然姐不給你說了。」
櫻汐略思索片刻，嘟嘴撒嬌，「按理說這百合是不引蝴蝶的，該是什麼別的，櫻汐一時不能判斷，要見到了才知道。」黑亮的瞳一轉，她不依不饒地纏著蘭漪，「姐姐要給我說嘛。」
蘭漪應了一聲，便娓娓道出白天的事，柔聲哄著幼妹睡覺。櫻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會兒便睡沉了，睡顏安穩而甜蜜，似乎夢到了什麼開心事。而蘭漪想及**，才放下的心又懸起。
流嵐看樣子只是一名灑掃宮女，今日殿選中，出身好門第高的秀女也有，她不巴結，偏偏看上如此卑微的自己。難不成自己有什麼奇貨可居的地方？蘭漪苦笑著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答案，換一個方面想，應該沒人會安排那樣一個人來幫助自己，姨母的能力根本不夠，而沈家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將會選秀。莫非流嵐是看中了她沉穩的個性，一面之交，是否又太不妥帖了？
令她擔憂的事不止如此，白天殿中蝴蝶如此招搖，又是異色，想必此刻已經傳遍宮內。那只蝴蝶雖不及沈縴柔的如意扎眼，但沈縴柔有丞相府給她撐腰，一時之間宮嬪中無人敢動她。而她是漂泊入宮中的一枚柳絮，任東風搖擺，若有人拿此事說嘴，她絲毫不能招架。
更何況，女子本應以端莊賢淑為美，此刻她莫名的與蝴蝶糾纏在一起，終究不是好事。
輕嘆一聲，睡意襲來，待她準備再細想，卻不知不覺中已經夢入深處。
睡得晚了，一晚上竟一個夢也沒有，有的，只是滿瞳滿目的黑暗。而內心的那種涼意，由夏日的夜不自覺地伸進了她的骨髓，就像是那年的冬天，雪花在她臉上融化的冰涼。
第二日清晨，沈疏影奉命伺候兩位小姐，一早便候在門外。蘭漪起了個大早，匆匆命人梳洗打扮，按照宮嬪的規矩，梳一個望仙髻，一只金釵簪上後，另用兩朵淡緋色時新樣子的絹花裝飾。用過早膳後，宮中宣旨的公公也來了，將近到在府外時，蘭漪同縴柔二人迎他至正堂，那紅衣的太監手捧聖旨，一屋子人陸陸續續地都跪下听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氏姿容賢婉，深得朕意，特封為嬪，賜號宜。顧氏清麗，封為貴人，欽此。」
公公待蘭漪、縴柔從他手中接過聖旨，又滿臉堆笑地朝二人行禮︰「老奴恭喜二位小主。」一旁的槿澈上前寒暄，「今日咱們相府遇到這樣的大喜事，倒是勞煩公公通告。」她示意一名丫鬟送上早就備好的禮品，又端莊笑著，「小小敬意，公公請笑納。」那宮人用手略墊了一下袋子的重量，又朝她笑道，「沈夫人放心，這二位小主皆有福相，必定在這宮中有大造化。」
蘭漪素日不喜這些禮數，正準備垂眸退下。卻是沈縴柔拉住她的手，她不解，抬眸望向縴柔，卻發現對方的眼楮里閃爍的眸光是那樣的清澈。
蘭漪，我們是姐妹，我有的恩寵，也是你的。
蘭漪的心弦猛然被撥動。
沈縴柔，美好得如同仙子，僅僅是淺淺一笑，本已是美人的蘭漪心里都會淡淡地，不知覺地感覺到自慚形穢。這種區別猶如皓月螢火，她只是一點淺淡的光芒，執著卻黯淡，而沈縴柔，生來便是蒼茫如月，風華絕代，連衣袂，連裙裾，都被染上和她一樣奪目的光芒。
更何況，她待她，竟是如此的好。
而另一旁，清淺送上茶點後，見主子們在屋里有事相商，便同疏影一同退到後院，兩人本是好姐妹，又一直在沈縴柔旁侍奉，自然是知心的。兩人坐在蓮池旁，清風帶著蓮花的香氣襲來，溫潤而清嫵。
疏影輕嘆一聲，朝清淺道，「慕容家二小姐真是好福氣，家中敗落了，能得此恩寵，也是她的造化，不過她肯定也受了不少苦。」
清淺聞此語，也是感慨頗深，「是啊，听說她在顧府，也是同咱們一樣的人，只是大家都沒有說破罷了。」
疏影蹙眉，「只盼著她日後能擺月兌這一切，享點福，不然美人命薄，倒也讓人心疼。」
蓮葉碧綠如翡翠，在風中起伏，在風中顫動。有一滴清露，從微粉的蓮瓣上滑下，在水中漾開一圈圈的漣漪，連著兩人的談話，一同靜了。
一會兒，府門口來了服侍兩位小主的宮女、侍衛，另有一名宮女穿著金橙色繡淡菊的宮裝，極為端莊，蘭漪同縴柔看到，便知是自己的教習姑姑，穩步向前朝姑姑福禮。那姑姑似乎很好說話，朝二人行禮後笑道，「奴婢還不曾拜過小主們，小主們如此禮數，讓奴婢愧對。」
縴柔款聲，略低了頭，如一朵青蓮悠悠綻放，「姑姑如今是我們的老師，我們怎會有不拜之理。」
萱草抬眸掃過兩人，只微微笑道，「小主們的老師，奴婢可當不起。」
縴柔只淡然一笑，便命疏影引姑姑到梅妝樓，自己同蘭漪緊隨其後。
萱草是皙賢妃跟前的人，按說是不用她來教習宮嬪的。此次縴柔封嬪，乃是開朝以來極少的大恩典，加上宮里的主位少，嬪位也算是高位，所以皙賢妃思來想去，只能派遣手下的老人萱草前來，旨在督導沈縴柔的言行，唯恐出了笑話。
更何況，沈縴柔的如意柄上刻的是芍藥，在規矩中，芍藥的地位僅低于牡丹。此意下，沈縴柔就更惹人眼了。若是出了岔子，只怕她臉上也不好看。
在一日復一日的教習中，時間又一次飛快地逝去了。萱草雖然嚴厲，在她的目光下，蘭漪能感受到**的氛圍。這樣清閑也不過幾日，她們在沈府的歡聲笑語在這一刻終究要淪為靜止。
那段蘭漪在宮外的日子、呼吸自由空氣的日子，耗到了盡頭。
入宮前日，槿澈命人打點好了兩人的行裝，正在思索是否有缺漏之處時，門外的丫環進門來，欠身道，「少夫人，顧小主喚您呢。」她詫異地抬頭，只略整理一下衣服，便帶著僕從快步行至梅妝樓。
進房後，簾里，是蘭漪含笑的目光。
「貴人吉祥。」她跪在簾前，蘭漪點頭示意，她才站起身來。
蘭漪的目光皎潔似月，幽幽繞繞，百轉千回，竟讓她看不透。
隔著簾子，眼前的長姐終究是生疏了，她只微抿唇瓣，「蘭兒今日叫姐姐來，是和姐姐說一下櫻汐的事。」
槿澈抬眸，不解地問道，「不是你要將櫻汐帶入宮麼？」話剛出口，她便明白了蘭漪的意思。
她想將櫻汐交給她。
槿澈念及此，只勉強地一笑，「沈老婦人早逝，妹妹雖瞧著我是沈家的當家主母，到底是沒有娘家罩著……」
聞此言，蘭漪大概也明了槿澈言下之意，只垂眸含淚。輕嘆一聲後，她才緩聲開口，「是我為難姐姐了。到底咱們都是飄萍，姐姐能得這個結局也算好的了，要是將來有機會，我會將櫻汐指個好人家，還請姐姐幫她物色。」
槿澈這時也動了淚，嘆道，「若不得當日出嫁時，家族未曾出事，不然沈府也斷然不肯接受我這個媳婦……這些年，我在沈府如履薄冰，若妹妹能得聖寵，姐姐也能好過一些。」
淡淡的孤燈燃燒，吞吐著火舌，兩姐妹相顧無言，就連那淚落時，也安靜得仿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