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檳榔 第二百二十章

作者 ︰

孟轍把所有能問的人都問遍了,可就連簡如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再三肯定說她沒在家。無奈,他只好開車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將她可能去的不可能去的地方都找個遍,卻連個鬼影都沒找到。他又急又氣,擔心得快要死掉了。他足足找了一天,滴水未進。直至深夜,他無路可走,只好再去求助簡如。簡如見他這樣于心不忍,沒辦法只好承認她撒了謊。

其實下午時雪庭就回來了,可雪庭不想見他,她只好撒謊說雪庭還沒回來。她告訴他,雪庭在晚上時讓她包下一家pub,也許現在就在那里。他連謝謝都忘了說,連忙飛車趕往她說的地點。

那是一間位于地下的小型酒吧,他跳下車來到門前,可門卻是從里面反鎖的。他氣急敗壞,只能又打給簡如,他擔心雪庭是不是在里面出事了。簡如卻很鎮定,她說她忘了提,雪庭無論包下什麼,只要是她想獨處,都會將門反鎖上。她說會聯系房主去開門。不久房東派人趕過來開門,他用小費道謝,順著樓梯走下去,走了幾步後,果然看見樓下吧台前,雪庭完好無損,這才放心。

酒吧很小,只有幾張桌子,面對著樓梯的正前方是一道長長的吧台。雪庭身穿綴滿亮片的紫色吊帶裙,背對著他坐在吧台前,一頭烏黑的長發松松地綰在腦後。

孟轍走近,來到她身邊。

她正在喝濃烈的威士忌,滿身酒氣,一瓶酒已經去了大半瓶。她的臉上撲著淡妝,雙頰酡紅,在昏黃的光源下顯得墮落而放縱,這種墮落很能讓人心動。但他看著,心里卻在隱隱作痛。

「雪庭,」他輕叫了聲,「我已經找你一天了,我很擔心你,你至少該把手機開著讓我放心。」

雪庭沒理睬,抓住酒瓶倒酒,喝下去,接著又倒一杯。孟轍上前奪過她手里的瓶子,說︰

「我知道你難過,可喝這麼多酒又有什麼用,現在要做的應該是解決問題不是嗎?」。

雪庭終于看向他,雙目迷醉,盈盈閃爍像兩片琉璃。她笑了笑,聲音卻很清醒︰「我不難過。」

「不難過你為什麼喝這麼多酒?」他不相信。

「不為什麼。」她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淡笑,「這只是一個人獨處時,排遣寂寞的手段。」她又轉頭看他,但有點頭重腳輕,帶著醉意,「我知道你會來找我。」她喝酒,笑笑。這種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像嘲諷、像苦澀、又像是對一切都無所謂、也像是高興。總之是一種說不出的笑,很矛盾的笑,但她至始至終都是這樣笑的。

「雪庭,我說過我不在乎,無論是你的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愛你,我會無條件地接受。」他想勸慰她,急忙說出這番話。因為她的那種笑讓他看在眼里,覺得心都要裂開了。

雪庭又笑了起來,她總是一下一下地扯動唇角笑出來。她望望手中的酒杯,又望向他,微笑︰

「你昨晚說,你希望我把我的過去全部告訴你。好,我今天就全告訴你。」

孟轍看著她,沒說話。他不知該不該讓她說,因為也許說與不說都會讓她覺得難過。

「我出生在煙台。」雪庭開口,聲音飄然,但很清晰,在安靜的室內很動听,「不是市區,而是縣城。我今年二十九,沒謊報年齡。我父母應該是打零工的,你知道打零工嗎,就是沒有固定工作,什麼都干,工資微薄。那時我們家住在一個我形容不出來的地方,不過我記得到處是蟑螂老鼠,不大還很亂,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听說親生母親在我兩歲時就走了,我不知道她的樣子,雖然看過照片,但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听鄰居說是因為我爸爸喜歡喝酒,喝完酒就打她,她受不了就和別人跑了。因為她跑了,所以我爸爸開始打我。我的記憶是從挨打開始的,身上總有傷,總會出血,所以我後來既不怕血也不怕疼。雖然我記不清那時候,但後來因為他追一個女人,他不能告訴人家他結過婚,所以我就被送到爺爺家。他們並不喜歡我,也許因為我是女的,他們希望有個孫子。那時我大概四歲吧,即使不受人喜歡,但至少不會有人打我。我在那里一住兩年,雖然那里不怎麼樣,但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堂了。我記得很清楚,五歲時的一個夏天,我在電視里看到一場演唱會,那時我看見舞台上的人穿得那麼好,台下有那麼多人看,我想那一定是個很不錯的工作。從那時起我就想,也許以後我可以做那個。六歲時女乃女乃去世,她不太喜歡我,但她去世我還是很難過。因為爺爺不能獨自撫養我,我就被送回家里。那時家里已經有了繼母,不知道是不是從前那個女人,反正繼母帶著一個兒子,比我大四歲。她不喜歡我,我爸爸也不喜歡我。我剛回家時就跟他們從縣城搬到市里,住在城郊那種又低又矮的棚子。我開始上小學。我繼母很討厭我,而且她上班很累,所以就把家事都交給我做。我開始洗衣服、做飯、打掃、縫衣服。因為開始時做不好,所以總挨打。他們也經常吵架,然後都會不約而同地拿我做出氣筒。我哥哥有時也會打我,因為我會服從他。我記得打得最狠的一次,是因為我把盤子打破了,我繼母把我綁在桌上用皮帶抽了我一下午,皮帶都抽斷了還沒住手,然後她把我扔在院子里待了一晚上。」說到這兒她啜口酒。

「那時氣溫是零度,第二天我發高燒,那次我記得很清楚,也就是那次我發現我真命大。燒了兩天沒人理我,結果我沒死,燒自己退了。後來妹妹出生,我開始給她洗尿布,晚上照顧她。因為她總哭,可我後媽白天上班所以晚上要睡覺,所以孩子我來哄。如果孩子哭超過兩分鐘,我就得挨一巴掌。所以雖然妹妹由我照顧,可我一點不喜歡她,因為她總在半夜哭。九歲時我退學了,因為家里有哥哥妹妹要上學。我後媽是他們的親媽,所以他們必須要上學。而我的工作則是在家做家務,然後去撿些能回收的飲料瓶、廢紙之類的拿到廢品站換錢,回來再交給我後媽。雖然沒多少錢時她也會打我,但幸好她不變態,所以打得也不太邪乎,至少她沒拿刀殺了我。有一次,我撿到一本很破的英文字典,那是我唯一的財產,因為從前的課本都被賣了。因為私藏這個,我又被我哥哥拿笤帚打了一頓,但後來我求他還給我了。我那時常常在晚上想,我今後要怎麼辦,于是想當明星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如果那個家僅僅是虐待我的話,也許我還能忍受,可在我十一歲那年,我哥哥十五歲,他開始騷擾我。整整一年,他越來越過分,我很害怕。當時我並不明白‘’這個詞,但潛意識里我知道他早晚會我。」她喝掉最後一口酒,孟轍臉色發白。

「十二歲生日那天,白天因為收拾碗收拾得太慢,挨了繼母一巴掌。晚上我爸爸喝酒回來,我撞倒了他,又被打一頓。半夜我哥哥爬上我的床,于是我開始尖叫,結果把妹妹嚇哭把全家人嚇醒,我又被繼母打了一巴掌,然後把我從屋子里扔了出去。幸好剛剛入秋,氣溫不是很冷。我站在門外想了一夜,決定離家出走。第二天沒人在家,我拿了衣服和錢、帶著吃的和那本詞典,裝在家里的旅行包里,然後去車站買張去威海的車票。到威海時已經是晚上,我獨自在車站里過了一夜。不知為什麼我一點不害怕,也許是覺得哪里都比家好。我甚至覺得我的生活重新開始了。第二天我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飯店當服務員,其實是老板娘知道我的遭遇好心地收留了我。我在她那里打工,她提供食宿,雖然薪水少,但能落腳了。我在那兒工作兩年,想換工作,因為那時候我開始喜歡漂亮衣服,可賺的錢卻很少。但因為沒有身份證,一般的地方都不願要我。後來一個以前一起工作的朋友問我,願不願意跟她去更好的地方打工,我想也沒想就去了。現在想想還真冒險,萬一被騙就糟了。」說到這里她笑了笑。

「可她倒沒騙我,熱心地把我介紹到一家夜總會去做服務生,她表姐是那里的領班。我在那兒呆了兩年,中間,有一次大家一起玩,他們讓我唱歌,我就唱了。他們都說我唱得像職業歌手,比在夜總會表演的人唱得還好听。我們老板就說讓我上台表演。在夜總會能遇見很多人,所以經驗會一天當一年地漲。而且因為能登台,有了信心,我開始留意招募演員歌手的廣告,可身份證是個問題。那時我們老板對我有意思,他想佔我便宜,總討好我。我知道他開夜總會認識很多人,就讓他幫我弄身份證。那時我十四歲,他卻總想佔便宜,就是個流氓。後來有個經紀人發現我,要我去他們公司參加一個選拔新人的比賽,但結果是內定的,我只唱一句就被刷下來了。可那時我瘋狂地做著明星的夢,于是有段時間離職跑去當群眾演員。但沒人發現,我的積蓄又一點點地用完了。在沒人接濟我時,我去做那個只能餓死,于是那段時間我死心了。後來老板騷擾我的事被老板娘知道了,她非說是我勾引她老公,又打又罵,我就離職了,又換了一座城市。先是去做酒吧招待,沒想到經理居然拿三百塊讓我和他上床,真不知道是我倒霉還是流氓特別多。我就辭職去了一家餃子城上班,後來餃子城關門,我又去魯菜館端盤子,那時我十七歲。」

「在那里我遇到了檳榔,她是我一生的轉折點,也是我命里的奇跡。我從沒有推心置月復的朋友,因為我知道我心底有一個很大的陰暗面,那是一般人都接受不了的。但檳榔,那時她因為爸爸卷錢跑了,所以被迫輟學打工,過得也很窘迫。我們在餐廳工作認識,我因為欠租被房東趕出去,她就讓我住到她家,從此就沒變過。我很喜歡她,甚至說我狂熱地愛上了她。她身上有一股隱藏很深的狠勁,她有很多地方和我很像,喜歡好高騖遠、思想跟同齡人不同,可以說很早熟。我們都有很強的物質欲,只是她比我能控制。我和她成了朋友,她是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我們一起逛街、一起吃飯、連去洗手間都一起去,像小學生一樣。」說到這里她笑了,笑容很柔和。孟轍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如此幸福愉快的笑,也許她們的友誼真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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